第5章 雾妖畛境篇(三)
三人走上长廊,无人言语。
穆央开口打破沉默:“只剩下书房了,出口应该就在书房吧。”
龚夫人一听这话,顾不上任何风度,拼命往前跑去,穆央和薛致在后面有些没明白怎么回事。
廊外一阵风,裹挟着水流旋涡的声音呼啸而过。
一时风起,搅得廊外空间扭曲颠倒,像是水面倒影被掀起涟漪,天空石墙、假山绿植都被水流搅和开了色彩,晕染糅开,模糊了边界,成了一副失了平静活过来的画,被灌入了水一般汹涌鼓动。
他们立在原地,龚夫人被无形的力量弹了出去,她惊恐的叫声飞速向后拉长,原先的长廊在无限蔓延,看不到尽头。
回头一看,她在长廊外颤颤巍巍,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我怎么会出不去,只要有人代替就可以了啊,我怎么会出不去!”
薛致看向穆央,先开了口:“里面妖气很重,那只妖应该就在里面。”
穆央点头,看向龚夫人:“所以夫人是听说只要有人代替你留下来你就可以出去了是吗?”
她继续往前走,用无奈的语气又说:“可那些芍药不肯放过夫人啊。”
龚夫人不甘心就这么被留下,出声尖锐:“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就这么走了!不行!我不准!”
薛致睨了她一眼:“呵,我们凭什么听你的,留下来当你的替死鬼吗?”
若不是不敢再冒然踏入长廊,龚夫人几乎要扑过来死死抓住他们。
廊外廊里三人对峙着。
穆央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灿烂地笑:“龚夫人,你可真烦人啊。”
龚夫人一愣,没料到穆央话里话外的反差,连薛致都有点猝不及防。
“所以你能怎么样呢?”穆央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真诚发问的模样,“不愿意留下你倒是过来啊。”
薛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即握拳掩饰地咳了一声,偷瞄了一眼穆央。
龚夫人的脸色实在难看:“你们竟敢戏弄我!”
“夫人言重了。”穆央依旧笑眯眯。
薛致在一旁冷冷出声:“夫人还是别再想着出去了。”
“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龚夫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母的端庄风度,指甲在红木柱上留下划痕,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五官因为愤怒已经有些扭曲,脸色甚至隐隐发青。
穆央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夫人,你为什么不再喜欢芍药了?芍药下面有什么呢?我看到了很多冤魂呐,她们都很舍不得夫人。”
龚夫人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被惊恐替代,她像是抑制不住情绪抱住头发出骇人的尖叫。
她大叫着:“都是畜生!都是畜生!活该去死!我才是对的,都该听我的!”
穆央和薛致没有理会她,继续往前走,穆央突然回头:“啊对了!”
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指尖运气打出,符纸轻巧的贴在了龚夫人的左肩,又道:“敛息符,一个时辰内犹如隐身可保夫人无虞,就当友情赠送了,不收银子,谢谢夫人给我们带路啊,祝夫人新居邻里和睦啊。”
穆央开心地冲她挥手,只是最后一句话未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薛致轻笑出声,穆央收回手看向他。
“你明明是在幸灾乐祸。”薛致眉眼带着揶揄。
“哼,我只是过过嘴瘾罢了,气气她。”穆央撇嘴,和他并肩走着,又说:“不过,她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啊。”
“看来邻里相处不会很愉快啊。”薛致低笑了一声,歪头问道:“不过你怎么发现她已经死了?”
穆央用食指往薛致胸膛上一戳:“因为你啊。”
手指没有直接穿过,原本虚妄的魂魄在她指下凝成实体,有了真实的触感,硬邦邦的。
“普通人哪里看得见你,这不是很容易想到嘛。”穆央炫耀似的向他抬抬下巴,静了一会儿又说:“而且她像这里的所有东西一样,毁掉了会自燃再恢复,已经属于这里了啊。”
薛致被她突然一戳,怔了一下,指尖有陌生又熟悉的温度,看着面前嘴角翘起来的小姑娘,跟着笑起来,莫名想跟她抬杠:“那还不是因为有我在,不然你根本发现不了。”
穆央立刻拉平嘴角,绷住脸,嘲讽道:“幼稚。”
“说正事,江陵做木材生意的龚家,我家祭祀的新神龛就是从龚家订的乌金木,你应该也看到了。”
薛致收了笑脸,回道:“对,我一路追着那只妖的妖气,从江陵到临安,最后发现神龛里的妖气最重,原本还很奇怪,晚上趁没人时探了探,结果就发现了这个畛域。”
“嗯,当时我听到了动静去了寝堂,只看到满地的神龛,你应该刚进去不久,畛域里的气息有所泄露,加上我体质的原因,灵感太强,那些气息跟着我回房间,将我也拖了进来。”
穆央想了想,继续说:“所以总结一下,那只妖先是偷了你的东西逃到江陵,利用你的东西,将乌金木作为与人类世界的连接点开拓了一片畛域,藏了进去,啊,还把龚夫人一并弄了进来折磨,而乌金木已经被卖了出去,运到江陵制成神龛,我们都是通过神龛进来的。”
“不过不管这只妖和龚家的爱恨情仇怎么样,按你的说法,我们把东西拿回来,再揍它一顿就完事啦。”穆央眼睛晶亮,打了个响指。
“没错。”薛致挑眉,打了个更响的响指。
穆央无视他幼稚的挑衅,掐了掐他的胳膊期待地问道:“你很厉害的对吧,很能打吗?”
薛致用气音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穆央两手一拍,充满干劲:“好!让我们去掀了它的老巢!”
长廊长得过分了,水流声不绝于耳,那些幻化出来的景象一直在扭曲,越往深处走妖气越重,这里和龚小妹的闺阁几乎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脚下黏糊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有红色的液体从地板渗出来。
长廊尽头的书房木门越来越近了,而地板上渗出来的红色液体也越来越多,像水洼一样聚集成了一小洼一小洼。血洼逐渐密集,穆央皱眉提着裙子,即使再小心鞋面和裙边还是沾上了黏糊的红浆,味道也着实不好闻。
薛致脸色也不好看:“真够恶心的。”
“啊,它还会拉丝!”穆央不慎踩到了一处血洼,再抬脚,鞋底拉出了暗红色的血丝。
她连忙收回脚,扯断血丝,眉头皱得更紧了。
到了书房门前,他们几乎是趟过了血洼,暗红色的血水还在从门底缝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穆央轻轻推了一把门,没有推动,门仿佛被血糊住了。她使了点劲,门开了条缝,一团模糊血块挨着门缝挤出来,血块相互纠结缠黏生出一只血手,血手抓住门边,将门扯得更大,更多的血团咕涌一下爬了出来。
穆央后退一步,闭了闭眼深呼吸,觉得自己精神受到了严重污染。
实在是不想碰到它,烧了算了。
爆破符抽出,轰的一声,连带着木门都只剩下小半扇摇摇欲坠的挂着,火星还在燃烧,剩下小半扇木门也不保。血手发出焦糊的味道,门后一片都被火花强制清理出来,地板也烧黑了。
穆央在抽出爆破符时,聪明地扯着薛致往后退了老远,血团被炸碎的同时溅得四周全是血水。
穆央呼了一口气:“还好我躲得及时,不然我们得溅一身血。”
门被炸开,书房内部便一览无余。
这里虽说是书房但被改造地像个大殿,门还是那个门,但内部很高,除了几排书架倒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书房,满地蠕动的暗红,一只只伸出的血手扭曲挥舞着,有的范围较大的血洼甚至聚结出了半个血色肉身,它还没有长出腿,匍匐着挣扎爬动,让人一阵恶寒,而书房正中央挂着那副鲜艳的花鸟画。
他们走了进去,被炸毁的门开始自燃然后恢复,而血块却没有恢复。
“这些血块应该不是畛域里的东西,不会恢复。”穆央出声。
“嗯,是血妖。”
“所以那只偷你东西的妖也是只血妖吗?”
薛致回忆了一下说:“应该不是,没有这么恶心。”
穆央抽出爆破符,扯着薛致的袖子,跨过了几双挥舞乱抓的血手,躲到书柜后,等他们离那只已经形成半个肉身的血妖够远了,再打出爆破符,炸了那半只血妖。
迸溅的血水几乎布满了整间书房,白墙上也满是血点,他们躲在书柜后才幸免于难。那半只血妖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在火中疯狂扭曲,发出嗬嗬的嘶吼,烧了好一会儿才结束。
解决了最大的威胁,穆央继续观察这个房间:“难道那只妖不在这里吗?”
薛致肯定地说:“就在这里。”
“难道是……”穆央将目光转向中央的花鸟画。
这时薛致突然拍了拍穆央的肩膀,示意她回头看。
一回头,穆央就直接和一双突出的眼球对上,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是个被绞死的人,被竹帘绞死的人。
就在他们躲的书柜后面,有一张小榻,榻旁是一扇安了竹帘的窗户,原本是正常的书房摆设,可这竹帘变得很长,长到将那人缠了好几圈,像蟒蛇一样缠住再用力绞死,碎肉从竹板间的缝隙掉落,一片一片,直至白骨露出,血顺着竹板滴下,早已流干,小榻上血水和碎肉一片狼藉,那人舌头长长垂下,不剩几片肉的尸体挂在竹帘上,死相极惨。
不过还是依稀可看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这不会就是龚元才吧?”穆央掩口:“死得也太惨了吧,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薛致点头:“应该是的。”
“所以他也会自燃是吗?”
话音刚落,燃起的火焰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火焰静静地烧。
耳边又响起了水流声,这次的水流声比之前的都要汹涌,离他们也更近。
忽然门被砰的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摔倒在门口烧焦的地板上。
头发衣服都在滴水,她也顾不上这些,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穆央和薛致,也看到了渐渐消失的火焰中的龚元才。
“爹!”她有些焦急想上前,却被满地乱抓的血手吓到。最后她小心地绕过,向龚元才靠近。
爹?穆央和薛致对视一眼,了然于胸,想来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女就是龚小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