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喊价的是一位中年演员，正是当年参演的主演之一。
“一百。”沈潜再次举牌。
“一百一十万……”
跟着沈潜看过去的视线有很多，男演员虽然在圈子里已经数十年，有着很多人的尊敬和大家尊称的一声‘哥’，这个时候却像是心虚了。
他不知道是在说给沈潜、还是众人听：”呃……如果没有这部剧，我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发展，见谅，我确实也很想收藏这件藏品。“
“两百。”
沈潜表情冷硬，直接再次叫价。
李总在众人的注视下，主动走到沈潜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快就破了咱们今晚的记录了，沈潜年纪轻轻，这么大方，看来这件手稿果然还得是属于你。”
他今年已经年过六十，头发白了一半，加上一直在念佛，慈眉善目。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看着沈潜一点点长大的，他不想插手沈家的家事，但让孩子省点钱，他也能睡得踏实点。
没想到那男演员觑了李总脸色半晌，还是又哆哆嗦嗦举了牌子：“两百一十万。”
这下半个场子的人都觉得他过分了，叶朝云冷了脸，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任哥，您如今已经半退圈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念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任哥举着自己的号码牌，背后也是一片冷汗，他勉强自己笑笑：“这、我……”
“五百。”
沈潜知道自己冲动了，不，这已经不能用冲动来形容了。
他的头痛欲裂、眉心发烫，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经发烧了，他已经不能冷静理智地思考，脑子里纷乱的情绪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这张稿子，他必须带回家。
这大概是一种让他心惊的失控。
叶朝云被他的出价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仅是他，整个会客厅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一时间甚至没有人敢出来打圆场。
李总也明显掉了脸色，他转向男演员：“老任，你还出价吗？”
老任不敢说话了。
拍卖师这会儿也算看明白情况了，她果断地敲了锤：“成交——”
李总叹了口气，趁下一件拍品竞拍的时候到沈潜身边：“沈潜，我知道刚才那个情况你是不得已，咱们就按照两百二十万成交吧，媒体那边我帮你圆过去。”
沈潜低头：“谢谢李总，不过价是我喊的，事后再改对您也不好。都是回馈社会，就按照五百成交。”
李总又是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胳膊，走了。
前面的拍卖慢慢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叶朝云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潜：“潜哥，你还好吗？”
沈总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叶朝云却知道他这不是没事的样子，不仅是生理上的，他知道沈潜大概心里也受了重创。
认识他这么些年，除了买那套房子的时候，他还没见过沈潜这么不理性的消费。他沉了脸色，看向任哥的方向。
沈潜几乎是靠着一股气强撑到拍卖会结束的。
拍卖结束后，现场被重新布置成一个afterparty的场所，沈潜身边围过来不少或是安慰、或是寒暄的同行，他忍着头痛坚持了一会。
那位任哥则被孤立在了所有圈子外面，尴尬之余只好提前退场。
过了十点，沈潜不想再等不知会不会出现的傅诺金了，他跟大家道了别，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会客厅。
有一个青年在门口接到他：“沈总，我们傅总请您去偏厅坐坐。”
沈潜锐利冰冷的眼神瞬间杀到青年身上，把他惊得一个趔趄，过了两秒，沈潜才缓缓把眼神收了回来。
“带路。”
青年带着沈潜穿过中式庭院，到了旁边的偏厅。傅诺金正坐在里面摆弄茶具，闲适自在，就像在自家花园。
傅诺金见到他，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
今天的拍卖会，沈潜是抱着投诚的心来的。他听说傅诺金对项目有意的时候，曾计划让傅诺金入股、并且同意傅诺金的一切要求，所有不过是为了这个项目在遇到沈和同插手的时候，能有一个靠山。
可他现在明白了，他根本和沈和同是一路的。
偏偏这么巧，沈和同要抢的角色就是丰泰手下的，傅诺金一开口就是拍卖会，没有请柬、沈和同帮忙协调，一大圈下来，在拍卖会现场使劲恶心他一通，再让他乖乖掏钱。
但沈潜却笑了，他接过傅诺金递来的茶杯，施施然而坐。
“傅总这里，果然是好茶。”
傅诺金和许多坐到这个位置的商人一样，对于茶有些特别的追求，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沈潜，第一次参加这个拍卖会，感觉怎么样？”
傅诺金开始娴熟地过第二遍茶，沈潜放下茶杯，眼神跟着他手上的动作。
“很有意思，也有收获，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傅诺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
沈潜接过傅诺金又递来的茶，一口饮尽，他甚至已经尝不到茶的味道了，只能感觉到那温热的茶流过自己滚烫的嗓子，对比之下竟显得有些凉。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茶水浇在壶上、杯上的声音。
“你很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大概是一个褒义词。只是被称为沉得住气的人，大多体会过情绪失控所带来的巨大代价，所以他们变得稳重内敛，即使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这种血淋淋的沉稳，被称赞为‘沉得住气’。
付出那样巨大代价才学会的沉稳，又哪里是区区五百万能打破的。
“傅总谬赞了。”
傅诺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茶具，开口问：“关于《听雨者》这个项目，前远是怎么计划的？”
沈潜忍着不适，迅速考量了一下，还是简略地讲了讲，他倒想看看傅诺金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照你的说法，这个项目的投资不会太小。”
“我个人认为，这个剧本值得这种投资。不过具体还要在招商之后再具体讨论。”
“计划得已经这么全面，如果最后拿不到版权，岂不是白做工？”
沈潜心里一动，傅诺金竟然不知道前远已经拿到版权？
“夜语歌已经公开表示想和前远合作，如果不是前远，还能是谁？”
傅诺金听出他的潜台词，微微意外地打量他两秒，才软了些语气道：“今天这出闹剧，想必让你一头雾水，是我出于个人考量无奈之举，如果让你觉得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走到这个地位、这个身价的商人，一向能屈能伸。沈潜低声说了一句‘无妨’。
“据我所知，沈氏影业在微博之夜第二天就已经联系了夜语歌本人，开出了两千五百万的成交价，只不过被拒绝了。”
沈潜心头猛地一动。
傅诺金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是一个破了漫改记录的成交价，沈氏和我一样，看中的不光是《听雨者》这一部，而是夜语歌的全部作品、长期合作关系。这种规模的出价尚且被拒绝——也许我小看了你——我曾认为，前远绝不可能有魄力拼得过。更何况，沈和同已经在准备第二轮出价。”
傅诺金声音极低，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怀疑：“难道，我想错了？”
两千五百万？
沈和同竟然开出了两千五百万，还是在微博之夜的第二天？
那前远的一千三百万，是如何成交的？
沈潜坐直了身子，瞳孔震动，他拼命忍下那巨大的惊骇和不可置信，趁着喝茶的姿势，再三调整自己，才抬头微笑。
“《听雨者》的版权已经在前远手中了，周一就会官宣。”
沈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李宅里出来的，他最后的精神只撑得住让他从傅诺金那里拿到了一个承诺，那个方怀真的角色的承诺。相对应的，他也给出了让丰泰参投这个项目的承诺。
而傅诺金的话在他脑中不停的回放，像突如其来的防空警报，震耳欲聋又逃避不得。
来接他的小刘看到脚步虚浮的沈潜时十分惊诧，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沈潜陷入昏迷前，只隐隐约约听到小刘的声音。
“沈总，沈总！您住哪啊……”
-
沈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的烧似乎已经退了，头痛也好了很多，只不过还有些脱力。
他用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打量了一下他所在的这个房间。
这是哪？
房间不大，沈潜躺着的这张双人床几乎就已经把它填满了，床品是深蓝色的，光看着就能让人沉静下来。
床靠外的一侧有一个床头柜，上面一个简单的小台灯，还有一本书。
沈潜探身把它拿了过来，那是一本漫画。
漫画！
昨晚的各种记忆碎片突然像雪崩一样倒灌进他的脑海，把他压在当场，动弹不得。
小刘在李宅外面接到了他，但他在车上昏睡过去了，后来，他们好像又绕到了公司接上了司文逸。
他甚至隐约记得司文逸打开车门时候惊讶的表情。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小刘大概是不知道自己住哪，在那之后，他就被一起送到了司文逸家。他记得小刘走后，司文逸似乎又露出了其它更为生动的表情，也许是关心？也许是担忧？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十分错愕，但又有一些拨云见日的恍然大悟。
后来他就再次昏睡过去，强撑了一晚的身体终于泄了气，高烧伴着晚上应酬时的几杯香槟，让他半夜不住地辗转反侧，一会是寒战、一会是发热，直到后来，好像有人给他喂了两粒药，又用毛巾给他擦脸……
在生病的时候被人这样照顾、被用热毛巾擦脸，上次有这样的经验，好像还是上辈子。
沈潜掀开被子，昨晚那身考究的西装已经看不见了，半夜出的汗也像是没存在过，他身上干爽舒适，穿着一身纯棉柔软的家居服。
衣服有点小，袖子和裤腿都有点短，大概是司文逸的。
他却控制不住地在脑中想象曾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场景，之后，又庆幸自己完全不记得。
裹在身上的家居服带着有些陌生的清新味道，就像被一个这样的人紧紧拥抱。
他坐在床边，手肘拄在膝盖上，耳边又响起傅诺金的那句话。
司文逸应该就在外面的客厅里，沈潜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也许是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卧室的门开了，司文逸在叫他：“沈总，您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司文逸穿着一身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面色如常，好像沈潜出现在他家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潜起身跟着他去了外间，司文逸又去厨房忙碌，他静不下心，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套间。
大概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和卧室里一样空间紧迫，和餐厅是合为一体的，此时堆了满地的纸箱子，各个都用封箱胶带紧紧封好，像是要搬家。
房子里没有华丽的装修和复杂的装饰，除了地上堆着的箱子，满目净是大片的白。
客厅里没有常见的沙发茶几，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放在窗边的升降式书桌，上面井井有条地摆着显示器、手绘板、各种书籍材料，这大概就是司文逸平时工作的地方。
而书桌两边，两边对面靠墙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两个都摆得很满，少说也有近千本，一个上面涵盖了从心理学到美食菜谱各种领域的书，另一个上则满满当当的都是漫画。
沈潜昨晚来的时候已经十分迷糊，没注意到这些。
他信步走到那个书架面前，发现漫画里竟然不是司文逸擅长的悬疑漫画为主，更多的是热血漫画。
他转身想回餐厅，不小心踢到了放在书架底层的一个盒子，盖子翻开，露出里面的几本杂志。
沈潜立时变了脸色，他忍不住蹲下身，翻看了一下那几本的封面。
杂志们保持得很好，都还像新的一样，它们跨越多年，来自不同的杂志社，唯一的共同点是当期有沈潜的个人专访。
沈潜盯着那摞杂志好一会，才把盒子放回原处，回到餐桌前坐下。
过了不多会儿，司文逸就在餐桌上摆好了小米粥和小菜，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拿了个小盒来。
“看您的样子应该已经退烧了，但吃完饭最好还是吃一下药。”
沈潜端起碗，喝了一口那香浓粘稠的小米粥，浓厚的米香从胸腔扩散开来，烫得他心头发热。
他知道自己应该先感谢他的照顾、为给他添的麻烦道歉，可他第一句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这些。
“我昨天无意间得知，沈氏影业曾经开价两千五百万想要买《听雨者》的版权，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