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周五晚。
小刘开车把沈潜送到了举行慈善晚会的会场门口，顾弋把水和药递给他，忍不住担心：“沈总，真的没问题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支票，要不然还是直接捐款吧……”
沈潜把药吞下，温热的水滑进食道，让他似乎舒服了点，但隐隐的头痛还一直持续着。
正是倒春寒的季节，今年的气温变化尤其诡异，每天的气温就像是彩票开奖一样忽上忽下，沈潜前一天刚因为工作去了一个城郊的拍摄场地，傍晚回来，他和贺勇都被冻出了感冒。
贺勇比他的症状更严重一点，已经有点发烧，在家休息。但沈潜却不能休息，傅诺金给他的机会不会随时都有，他今天必须到场。
沈潜整了整袖口，安慰一声：“不必。”转身下了车。
一双长腿迈出来，利落得甚至有些锋利的裤腿、用发胶一丝不苟固定好的黑色短发，他又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沈总。
这是一个娱乐圈内部的慈善夜，纯邀请制。虽然规模不大，但每年筹集的善款却不容小觑。
除了各个公司通过商业名头捐赠的大额善款，现场也会拍卖一些小型的藏品。一晚过去，明天就会出现一大片的慈善通稿。
组织者是已经在娱乐圈数十年的常青树，早年的第一代演员，李总。他如今年岁渐长，创办的娱乐公司和丰泰齐名，不过扩张却远远没有丰泰来的凶猛，而是更注重于做慈善、培养新人、回报社会。
这次的活动也是办在李总的私人住宅里。这套古色古香的私人别院就坐落在s城近郊，全局使用中式设计，占地面积近四千平米。
说是别院，就是叫一句李府，也不过分。
所有的车驾被要求停在大门外，沈潜递了从沈氏影业那里协调来的请柬，从坐北朝南、带两个石狮子镇宅的大门踏入，穿过设计繁复却优雅、近两千平的中式园林，来到主会客厅入口。
下车还不到十分钟，吹了一点温和的晚风而已的沈潜，已经觉得头痛更严重了。
里面已经有不少宾客，侍应替他打开门，九米挑高的大厅里悬着的是一个巨大的中式吊灯，金包玉的设计为光线增添了许多柔和，但打在沈潜眼里，却刺得他脑仁更疼了。
沈潜顿住脚，缓了两秒，才继续往里走。
今天受邀的大多是业内有名的一线名流，也有寥寥几位明星，因为规模和传统的关系，像方怀真这种新兴小生是必定没有一席之地的，沈潜只身前来，扫了一眼，傅诺金还没到。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沈和同一样缺席了，倒省去了他猜疑沈和同今天目的的一些精力。
有侍应过来询问需要，沈潜接过一杯香槟。
有人三三两两的注意到刚进来的沈潜，纷纷过来打招呼。
沈潜在业内多年，虽然说不上至交好友、聊得来的同行还是有许多的，尤其是差不多规模的公司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过不少合作。
“对了，沈总，最近怎么感觉沈氏影业那边……动作不少，您和那位沈总之间又闹矛盾了？”
“杨总说笑了，”沈潜忍着头疼道：“这早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另一位又开口：“唉，您说你们这都是一家人，怎么年年都要这么闹，不仅两边都不讨好，还让渔翁得利。”
杨总脸色微变，悄悄伸出手肘怼了他一下，那人也是真心为沈潜不值，又开口。
“就说年头那个从你们这撤的品牌代言，从你们这抢走了，他们也没拿到，被潘氏娱乐旗下的艺人拿了——这是何必呢。”
沈潜抿了口酒：“这话，你得去问沈和同。”
“要我说，这沈和同确实有点过分了，你可是他亲侄子，就是不看你，也得看你爸的面子，要不是你爸，哪有今天的沈氏影业……”
话说到这份儿上，饶是沈潜，也难免微微变了脸色。
杨总赶紧打断了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反过来转移话题：“沈总，我看您杯子空了，叫人再拿一杯吧。”
沈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不仅头疼，嗓子也有点疼，话也不想说了。
杨总趁着叫侍应生的当口，干脆拽着那人走远了，生怕他再说什么不该说的。
“沈总！”
沈潜刚把手里的空杯子递给侍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他回头去看，果然是叶朝云。
来人身形修长、挺拔俊朗，带着温柔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惊喜。
“潜哥，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
沈潜虽然仍是头痛，见到他也不免露出一个浅笑，他伸出手去：“朝云，好久不见。”
叶朝云忽略了他伸出来的手，而是直接探身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个很礼貌、很得体的拥抱。
叶朝云很快退了回去，沈潜微微笑道：“还没恭喜你，如今你是三料影帝。在你这个年龄层的男演员里，恐怕难出其右。”
叶朝云展颜一笑：“连你也拿我开心，只是运气不错。对了，我还有一部电影下个月在s城办首映仪式。如果沈总有空，能不能来捧个场？”
沈潜点头：“那是自然，我看到不少报道，业内对这部作品都十分看好。”
叶朝云露出一个自信的笑：“确实，潘氏这次估计赚翻了，最近正准备立项续集呢。”
两人许久没见，聊了聊彼此的近况，在拍卖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叶朝云注意到了沈潜微微皱起的眉头。
“潜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潜仰头饮尽杯子里的酒：“没有，我很好。”
李总已经上台准备致辞，场内的人看到他出现，都及有默契地安静下来，身在这个圈子里，李总就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只是出现、只是站着，也能收获场上所有的关注和尊重。
叶朝云不好再开口，只得又观察了一会沈潜，才半信半疑地将视线投到台上。
这个慈善拍卖会已经举办了许多年，台上台下的大家都很了解流程，拿出来拍卖的物品大多是同来参加的嘉宾捐出来的物品，大家自由出价，所有的拍卖所得，都会进入李总的慈善基金会，助力各种慈善事业。
沈潜本来不想待完全场，他的头痛已经越来越严重，连眉心都跟着发烫，但傅诺金一直没有出现，他只能等。
拍卖会开始了。
出现的拍品们大部分都是明星们的捐赠，各种字画、藏品，虽然看起来都挺高大上，但实际价值都不高。大头的捐赠早就通过各个企业的商业名头走了出去，今天的这场晚宴，比起捐赠，更像是为了发通稿而捐个热闹。
拍品们大部分几十万也就成交了，多的也有一百多万的。
沈潜有些难耐地看了看表。
拍卖会进行到下半场，台上的拍卖师突然清了清嗓子。
“下面这一件拍品，来自于今天未能出席的沈氏影业，沈总捐赠——”她在屏幕上展示出拍品的照片：“这是一张鸦青别墅的设计手稿。”
台下猛地一片哗然。
鸦青别墅？
二十多年前，国内曾经出现过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电视剧本身剧情，在现在的标准下看起来可能有些老套，但在当年，这部剧无论是从收视率还是影响力上，都创下了难得的一个记录。
说是万人空巷绝对不夸张，那个年代，在播放这部电视剧的时间段，连夫妻吵架都得先暂停一会。
这部剧的核心，就是鸦青别墅。
这部剧的火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出意外的，当年的制作公司为了这部剧的效果，在市场仍不明朗的情况下，耗费巨资亲自从零开始设计、打造了剧中的鸦青别墅。整部剧从头到尾，也都是在鸦青别墅里实景拍摄。
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部剧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每年都有传言说它会拍第二部、但每年又都不了了之。说到核心问题，仍然在这座别墅上，因为它是私人所有，且主人不想用于拍摄。
这座别墅，归沈潜所有。
这部剧，由当年的沈氏影业制作拍摄。
鸦青别墅，由沈潜的母亲亲手设计。
沈潜目光颤抖，看向屏幕上那张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已经有些模糊的手稿，右下角的那个签字仍然清晰可见。
是她，她的签字是从上大学时就设计好了的，有着她独特的、少女的柔和。
台下的各家富豪、明星们开始忍不住地窃窃私语，有些知道内里的，已经悄悄往沈潜这边看了过来。
沈潜紧抿着唇，下巴和脖颈形成极其冷硬倨傲的线条，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头痛了，相比之下的，他觉得心口被撕开了巨大的一条裂缝。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张手稿的存在。
鸦青别墅，沈和同是知道鸦青别墅对于他的意义的，不——在全世界的人里，除了沈渊，沈和同是最能了解它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的。
在此之上，这甚至是母亲的亲笔手稿。
但十七年过去了，他从没提过、从没说过。
即使是在最开始那几年，他仍演绎着那个完美的‘叔叔’的时候，他也没说过。
沈潜不用问就知道这张手稿的来历——沈和同把它偷走了，连同其它的一切一起。
但今天，他又把它‘捐’出来，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将它带走，为什么？
只是为了恶心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成功了，十七年里，他鄙夷、愤恨、厌恶沈和同的时候有很多，但从没有任何一次，让他像现在这样同时抱着巨大的惊惶和控制不住的恶心。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这张薄薄的纸——这张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世间万种藏品之一的一张纸——被别人带走，他该怎么办。
他真庆幸沈和同今天没有来，本就因为生病而不舒服的他，在看到这件拍品后，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想要动拳头的冲动。
沈潜不住地深呼吸，他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紧紧放在身侧。
台上的拍卖师是专业人士，对这件拍品的背景故事也一无所知。她操着娴熟冷静的声音开口：“起价是——二十万。”
她的话音还没落地，沈潜已经第一次举牌：“五十。”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有人听了这个出价有些吃惊，又迅速地被旁边的人科普。
细细簌簌的声音渐渐淡了，没有人和沈潜竞争。
价钱已经喊到第二次。
沈潜轻轻放了拳头，手掌里已经是冷汗涔涔。
“六十万。”
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沈潜的视线循着声音迅速地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