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斩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待曾晚回过神来,传旨的公公已经和几个护卫一道扬长而去。
跪了满院的村民们听了传旨,知道这屋里坐着的乃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也没一个敢擅自起身。
盛怀言不敢去看曾晚,只得先吩咐众人起身。
曾晚被身旁的村民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脚跟。
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席卷全身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清明。
那些萦绕在他们之间,明明暗暗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能解释的,不能解释的,所有的不同寻常,所有的欲盖弥彰,原都是因为,他便是那位传闻中天下无双的三皇子。
屋外的人群渐渐散去,堂屋里静了片刻,盛怀言沙哑道:“晚晚。”
曾晚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向他。
盛怀言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苍白道:“你听我解释。”
其实他知道,什么解释都已经没有用了。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展到这一步的。
自启程那日,他便托人捎了口信给舒妃,说自己年关下定能回宫,叫她和父皇勿念。
如此,只要在抵京之前,将一切真相对曾晚如实相告便好。
时间原本是很充裕的。
好端端的,宫里怎会这样大费周章,派人来叫他回去?
若是换了平日,盛怀言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蹊跷,可现在的他哪里又有那份心思。
“晚晚,”曾晚的双眼仍旧没什么焦距,盛怀言有些急了,起身上前道,“你听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曾晚茫然地往后直退,失焦的双眸终于恢复了些神色。
却看着盛怀言,喃喃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盛怀言没再靠近,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在手里,每跳动一下都胀得难受。
曾晚一直退到了门边,摇摇欲坠的身子险些要撞到门框,被从后厨过来的盛静娴扶住。
后厨离前院颇有些距离,她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脆生生地嗔怪道:“晚姐姐!哪有人走路朝后走的,背后没有眼睛,撞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曾晚身子一抖,受惊似的扭过头。
他是三皇子,那她,不就是五公主吗?
骗子,原来他们都是骗子!
这一家人,还真是拿她耍的开心啊!
一股怒火从胸中翻腾而起,曾晚甩开盛静娴扶着她的手,带着冲道:“别叫我姐姐,我高攀不起!”
说完,恨恨地回头瞪了眼盛怀言,便径直跑了出去。
盛静娴平白遭了顿骂,委屈得不行,质问盛怀言道:“晚姐姐怎么这样说我?”
盛怀言望着曾晚跑开的方向,无力道:“怪我,是我,惹她生气了。”
盛静娴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那你还不快追上去赔罪?女人生气的时候就是要哄的!”
盛怀言叹了口气。
恐怕这次,再也哄不好了。
他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让她静一静吧。”
曾晚不知道自己在这山洞里坐了多久。
天边的月亮换了方位,手边火光也渐渐熄了。
隆冬的夜晚很冷,山洞里的温度却依旧十分温暖。
她知道有人一直在她背后的岩洞里生火,只是那人刻意敛了行踪,她一时半会也没有想见他的心思。
约莫是夜太深了,那背后之人终于有些坐不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曾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起身,抖了抖衣裙,转而跪下拜道:“三殿下。”
“晚晚,”盛怀言赶忙将她扶起来,“你……”
曾晚挣脱盛怀言扶着她的手,后退半步,“殿下自重。”
轻飘飘的四个字,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盛怀言忍着已经不晓得是从身体的哪个部位传来的痛意,“晚晚,你当真,要和我如此生分?”
曾晚垂着眸,“殿下若是没有吩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误了明日的启程。”
盛怀言妥协道:“好,但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天凉了,再坐下去会生病的。”
曾晚不卑不亢,“多谢殿下关心,我不冷。”
盛怀言干脆耍赖道:“那我也不回。”
曾晚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重新坐回那团苟延残喘的火堆旁。
快要烧尽的火焰在寒冷的冬夜里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盛怀言忍不住道:“晚晚,你就没有任何想问我的吗?”
曾晚抱着膝,将下巴枕在手臂上,望着地面的石子出神。
就在盛怀言以为她不会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曾晚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平静的声音混在萧瑟的北风中,盛怀言险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有一便有二,至少曾晚还是愿意和他说话的,盛怀言心下一喜,认真地看着曾晚道:“我原本的名字姓盛,名怀言。”
“盛、怀、言,”曾晚喃喃,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半天,又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盛怀言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你若是愿意,还可以继续叫我阿言。”
“殿下莫要误会,”曾晚恹恹道,“我问殿下的名字,只是想着今后若在哪里听到了,好避开些,不过以殿下的身份,大约也是没什么人敢直呼名讳的,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晚晚——”盛怀言口中泛出一阵苦涩,“你别这样。”
“那殿下想让我怎样?”曾晚反问道,“还和从前一样,像个傻子,被你们一家子骗得团团转吗?”
盛怀言一时语塞。
北风呼啸而至,将最后那点蹦跶的火苗也一并捎走。
山洞顿时漆黑一片,只靠着洞口传来的微弱月光,能依稀瞧见人身影的轮廓。
静谧中,曾晚偏头看了眼模糊的盛怀言,又抬头望向那轮半弯的明月,强忍住眼底涌上来的酸涩,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张口道:“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比你说喜欢我,要早得多。”
盛怀言心里咚地一声,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曾晚自顾自道:“那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拼了命地不想让你出事,拼了命地想待在你身边,看到别的女人对你示好,还会不自觉地生气。”
“后来我意识到了,又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两个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何苦要多迈这一步,搅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真的没想到,先迈出这步的人会是你。我没跟你说过,那晚,我做了好些梦,都是关于我俩的,没一个善终。我在梦里哭了很多次,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你,还是会忍不住笑。我当时看着你,就在想,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变成梦里那样的。”
“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曾晚站起身,背对着盛怀言道,“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遇见。”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盛怀言静静地坐在原地,直到曾晚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边缘。
翌日一早,宫里派来的人礼数周全地将盛怀言和盛静娴请上了马车,曾晚蒙着头,破天荒头一遭地带曾岭一觉睡到了中午。
昨日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村民们大多热情,见不得曾晚那般失神的模样,纷纷提议要曾晚留下同他们一道过年。
曾晚婉拒了村民的好意。
就算只剩下她一个人,上京城也是要去的。
更何况她还答应了曾岭。
如今系统也认可了她将上京城作为最终任务地点的申请,她想好了,早日去上京,便能早日完成任务,到时候和系统许个回到现代的愿望,便能和这里彻底断个干净。
至于小曾岭,她手上还握着钱老爷的金钱铢,给他找个好去处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想到这里,曾晚摊开包裹,在最上面看见了两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一块白色的玉佩,和一封信。
玉佩是盛怀言常配在腰间的,信,也是他的笔迹。
曾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信看。
信上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解释说,是他昨夜趁着曾晚入睡后偷偷潜进房中放下了这枚玉佩,这枚玉佩乃是他身份的象征,曾晚若是去上京城,有此物件在手,行事都会方便不少。
曾晚拿起玉佩看了看。
这枚玉佩,被曾岭当玩具玩过,也不止一次被她在亲近时触碰过,从前垂手可得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拿起,她才惊觉,这很可能,就是她和盛怀言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冰凉的玉佩躺在手心里,怎么也捂不热。
曾晚眼底又是一酸,垂了下眸,将玉佩和着衣物一道放进了行李中。
以往的路程有盛怀言陪在身边,又有盛静娴这个开心果,便是走得慢些也觉得时间飞快。
这次只有曾晚带着弟弟和几位伙计,距离上京不过一日的距离,她却有种要走到天荒地老的感觉,总算在夜幕降临前到了上京城外。
巍峨的城墙在夕阳黄昏的映照下更显出几分肃穆威严,曾晚没心思欣赏这些,只顾垂着头从行李中翻找路引,忽然听见有人唤她,“请问是曾晚曾姑娘吗?”
曾晚抬起头,瞧见了一位书生样貌的男子,脸长得白净,眉眼竟颇有几分盛怀言的样子,就是身材着实弱柳扶风了些。
她暗自一惊,疑惑道:“我是,您……”
男子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曾姑娘,小生姓闫名乐,是三殿下的门生,此番受殿下所托,特来此地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