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曝光
是夜。
盛怀言来找曾晚。
“嘘!”曾晚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道,“小岭刚睡,去你房里?”
夜里的院子很是静谧,冬日里便连些许虫鸣都没有。
二人并肩向盛怀言的房中走去,几步的路程,没有人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衣摆偶尔蹭在一起,刮过指尖,竟叫曾晚莫名觉出了些偷情的意味。
她脸颊泛起一丝热,刚进门便等不及找话题掩饰道:“小岭这孩子真是,一到睡觉时间就不老实,可累死我了。”
说着还抬手揉了揉略有些发酸的脖子。
盛怀言跟在她身后,闻言笑了笑,握住曾晚的手,轻轻放下,引她到桌边坐下,一边帮她捏肩,一边道:“小岭今年该有八岁了?”
脖颈传来温热的舒适,曾晚享受了一会,认同道:“是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盛怀言笑了,半带调侃道,“我从前就想问,你当真是小岭的姐姐?”
曾晚脸色一僵,因着是背对的盛怀言,并未被发现,“你也觉得我这个姐姐做的不合格吗?”
盛怀言没想着会引起曾晚的自责,忙解释道:“我并非此意。”
“那是何意?”
盛怀言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话:“晚晚,你对小岭的好,自然是没话说,只是,你莫要生气,我总觉得,你像是对他有所亏欠。”
亏欠?
曾晚心想,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占了他姐姐的身子,还让这么小个孩子因为我有家不能回,可不得有亏欠吗?
她暗暗惊讶于盛怀言的洞察力,半真半假道:“小岭年纪这么小,便跟着我出来四处漂泊,亏欠自然是有的。”
盛怀言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平常这么大的孩子,都该是上学堂的年纪了,晚晚,你可想过,送小岭去读书?”
曾晚来了兴致,转过身子道:“想过呀,我一直盘算着这事,只是如今居无定所,没处寻好学堂。说起这个,你知道我方才是如何把他哄睡的吗?”
盛怀言总喜欢瞧她这般狡黠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像只纯洁又可爱的梅花鹿,他问道:“如何哄的?”
曾晚道:“我说,你若是好好睡觉,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去上京。”
听到“上京”二字,盛怀言眉头下意识地一蹙。
曾晚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意思没传达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说的直白了些,“我说,我准备启程,去你的家乡,上京了。”
她期待地看着盛怀言,后者却仍是有些局促。
“你不高兴吗?”曾晚不解道。
盛怀言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大对,笑了笑,遮掩道:“怎么会?你这话应当不是诓骗小岭的吧?”
“自然不是,”曾晚便以为盛怀言是不信,“我是真的打算去上京,顺便也……”
她想说去见见盛怀言的家人,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又觉得这样说出来显得自己不大矜持,“说起来,你家里人,会不会嫌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啊?”
偌大的皇宫,真正关心他的人根本屈指可数,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至于在旁人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错,又何止于这些。
盛怀言不愿露出情绪,故意斟酌了一下,道:“不好说。”
这倒是在曾晚意料之中,她闷闷地“啊”了一声,也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便道:“我现在可是很有钱的,少说也算得上富甲一方了,要不你给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我努努力,赚他个门当户对出来。实在不行……”
盛怀言好奇道:“实在不行,你要如何?”
“实在不行,”曾晚豁出去道,“我就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去你家门口哭。”
盛怀言险些呛着自己。
他缓了缓,笑道:“晚晚,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决心。”
曾晚脸不红心不跳地放完大话,又可怜巴巴道:“可是你忍心吗?”
盛怀言觉出她似有他意,顺着道:“不忍心。”
“所以啊,你还是给我讲讲你家里的情况吧?”曾晚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抬眼望他,忽然就变成了笑脸。
绕了一大圈,原还是为了打听他的家世。
盛怀言已经有了要对曾晚坦白一切的打算,眼下这个时机,似乎也正是和盘托出的好机会。
曾晚歪着脑袋,期待地看着他。
夜有些深了,倦意渐渐涌上眼帘,加重了眼皮的负担,却反而给水灵的眸子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盛怀言看着曾晚的眼睛,眼神微动,张口,缓缓道:“我家,挺大的,我这一辈,有七个孩子,我排行第三。”
“小五你知道了,是我五妹。其他兄弟里头,六弟和七妹年纪尚小,四弟自小就体弱多病,不怎么同外人交往,二哥早年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夭了,家里现在一应事务都是大哥在帮着父亲,大哥人不错,但今后若是有机会遇见,你莫要与他深交。”
看到曾晚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盛怀言道:“个中因由你日后自会知晓,你只记得,我家中之人,除了小五,大多不可轻信。”
曾晚心道,从前只在小说里读过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没想到现实比小说还残酷。
她看着盛怀言,不觉想起他总不经意皱起的眉头,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能在人前那般恣意洒脱,又能这般风轻云淡地提起这些事来的?
曾晚不敢想,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心脏,掐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她听话地应了句,岔开话题,“那给我说说你和小五小时候的事吧,我可是听说,你小时候没少欺负她,还带她到处干坏事,是不是真的?”
盛怀言失笑:“小五这么告诉你的?”
曾晚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盛怀言道,“我没少欺负她,她也没少欺负我,我们小时候,怎么说呢,也算是臭味相投吧。”
“那时候……”
盛怀言说得很慢,但曾晚可以明显感觉到,方才萦绕在他周身的那股子烦闷的气息正在逐渐散去,她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却终究没敌过周公的呼唤……
曾晚这夜睡得十分香甜,翌日一早醒来,被盛怀言以“听自己说话还能听睡着”为由,压着欺负了一阵,这才逃离“魔爪”。
亏我昨晚还想方设法照顾他情绪!
曾晚揉着被亲得有些发疼的嘴角,愤愤地摔门而去。
在涧川待得日子久了,收拾行李便成了一件难事。
尤其是没事干总喜欢出门买东西的盛静娴。
因而接连几日,院子里总能瞧见她难舍难分地对着一堆带不走的物件哭哭啼啼。
有一日,她实在不信就自己一个人这么艰难,便偷跑去曾晚屋外,想看她是不是也在痛苦地断舍离。
就这么巧,撞破了盛怀言和曾晚的关系。
盛静娴瞪直了眼,强忍着冲动没上前打扰,转头跑了开,想和余清秋分享这个惊人的好消息。
却发现后者早已知晓了此事。
盛静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
气得她连着几日也没搭理他们。
小丫头这回是真伤着心了,任凭曾晚如何绞尽脑汁,也没讨来一副笑脸。
就在曾晚以为他们就要这样不尴不尬地上路之时,谁也没想到,万年不开窍的余清秋竟主动前去找了趟盛静娴。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盛静娴似乎很快就消了气。
甚至还十分大方地给曾晚扔了个台阶,表示要“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曾晚虽瞧着她好笑,但毕竟自己瞒着人家在先,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没多说什么,一脚迈开去,两人就这么重归于好了。
“晚姐姐!”盛静娴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神秘道,“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去上京的路并不远,但不知怎的,盛怀言这几日似是迷上了游山玩水,每到一处歇脚的地方,总得比原先的计划要多耽搁些日子。
曾晚刚掐指头算完日子,担心照这么走下去,年关前还能不能进京,随口道:“什么啊?”
盛静娴也不恼,把手摊开到曾晚眼前,“看!”
“小米辣?!”曾晚眼前一亮,“这怎会有这个?”
此处算是上京周边山区里的一座小镇,自打从涧川离开至今,一路往北,曾晚便再也没见过有什么地方还会种植这种辣椒,更没再做过火锅之类辛辣的食物。
别说是盛静娴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想念这个味道。
“今天隔壁的李大哥回来,从外头带了很多东西来,这儿的村民没见过,都说不能吃,险些要扔了,还好我眼疾手快,救下来一大包,”盛静娴拎起一颗红椒,在眼前晃了晃,殷勤道,“晚姐姐~~”
一个时辰后,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后院飘了出来。
曾晚她们住的这处院子在村口,正是上风的位置,不一会的功夫,这股子叫人欲罢不能的香气便弥漫开去,将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引来了门外。
自从在涧川开店以来,一碗人间的名气不能说名扬四海,也算得上是闻名一方了,村子里的人早就想尝尝曾晚的手艺,个个猴急地伸长了脖子。
曾晚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家院子当成了临时的食肆,便摆开了摊子。
院子里顿时有些人满为患的意思,险些将从外头回来的盛怀言挡在了门外。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呀!”曾晚擦了擦手,跑到门口拦住他,“这满院的火锅味儿,你再出去待一会吧,别脏了衣服。”
盛怀言握住她抬在身侧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便搂住了曾晚的腰,“晚晚,你好狠的心,怎的做了好吃的,外人吃得,我却吃不得?”
“我哪有,”曾晚仰头,看见了他眼里的笑意,也低头一笑,顺势掐了一把盛怀言的腰,“吃得吃得,这位客官,上座?”
“那就劳烦曾老板带路了。”盛怀言嘴上说着,手上却并未放开。
两人贴得极近,对视片刻,忽然一起笑开。
“不正经。”曾晚轻声笑骂道。
二人穿过院子,进了堂屋,盛怀言在屋中间的桌旁坐下,曾晚转身,正要去后厨,忽然脚步一顿,望向北边的山路,“那是……”
这座村子傍山而建,周围全是山路,曾晚瞧的那处,正是往上京去的方向,此刻半山腰上尘土渐扬,似是有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却因为山路崎岖,只见尘土不见人。
“曾姑娘别见怪,”离得近的村民解释道,“咱们这离京城近,一些个大人物时常从这过,这样的阵势,还算不上大呢。”
曾晚点了点头,对所谓的大人物不感兴趣,便要往后厨去。
“是官家的旗!”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
“官家?真的是官家!”
伴随着一阵扔筷子的声音,院子里刹时乌泱泱跪倒一片。
曾晚正发着懵,也被刚才那给她解释的村民一拽,就地跪了下来,“没事儿,官家的人也经常从这走,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坚硬的泥地膈得她膝盖生疼,曾晚皱了下眉,抬眼望过去。
那队伍里为首者卫军打扮,虎背熊腰,扛一把镶黄“齐”字旗,刚巧和曾晚视线相接。
不知怎的,曾晚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金黄色的晚霞浮在天边,隐隐地还留下几缕光,光打在那些人身上,仿佛也有了生命的跳动。
下一刻,光停了。
从山路的尽头奔驰而来的人,停在了这座院子门口。
几人从马上下来,曾晚才注意到当中执了圣旨的那位公公。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很多天以前,在她得知盛怀言要上战场的那天,她在路上撞见的人,似乎也是今天的打扮。
思及此,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理当一同跪在地上的盛怀言。
可盛怀言没跪。
他就像往常一样,矜贵地端坐在桌边,好像并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捏着茶盏的指尖却泛着白。
曾晚的心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她晃了晃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有些发晕的脑袋,转头,便瞧见来人穿过院子,径直迈进堂屋。
来到了盛怀言的面前。
“三殿下,接旨吧。”公公说。
众目睽睽之下,盛怀言像是废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松开快要被他捏碎的茶盏,撩开衣摆,垂头跪地道:“儿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