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坐狱
她方才清醒过来,双唇颤抖,支棱着昏沉的脑袋看了看身边的陈设,但是见到墙上悬挂陈列的一应刑具,她便已两腿发软。
是刑讯室。
她晃了晃昏沉的头,感到自己右边眼睛已肿胀不能视物。
她俯趴在长凳上,发现自己的双臂分别被两边的狱卒钳制住。
司寇再次厉喝道:“你夜入刘监斩官之宅,是为何事?!”
意识自己的处境后,她虚弱地辩称道:“我唱了一段快板儿,他家娘子看我可怜,准我入柴房歇憩一晚。”
狱卒站起身,俯视着她,她不得不抬头仰望,竭力睁开肿胀的右眼。
“姓名,籍贯。”
“民女殷离,雍州,雍州永临县休水村人氏,民女,民女是往刘宅处过夜……”
他继续道:
“他怎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乞儿住在柴房?分明是你夜里偷偷摸摸进去,妄图行凶!”
“不是的,不是的,那娘子说我莲花落唱的好,说她小时侯也会唱,看到我就想起了她小时候……那娘子是怜悯我无处可去……”
“你夜入刘宅,是为取刘复及其妻女之命,你斩其妻女首级,更是捏碎了刘复监斩官的咽喉!此案恶劣至极,令人骇然,现将你捉拿归案,你若全招,且留你全尸,若是不招,严刑伺候!”
她头昏沉地疼,听了那狱卒的话,不住地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来,过夜的……”
“先打二十杀威棒。”
“不是……不是我杀的。”
她闭上眼睛,紧抿眉头。
“用刑。”
身边的两个狱卒用力按压住了她的两只臂膀,她迟缓地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狱卒提着刘木棍,便挣扎着想要走脱。
她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无助地摇摇头,说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大人明鉴啊,我一个永临人,与他家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大人求求您,再审审……”
那个少年俯视她,一点一点将鲜血染至她面颊上。
她挣扎着哭诉道:“是一个男子!是他杀的人!是他冤枉我,想让我当替罪羊!”
司寇冷笑道:“牙关咬的这么紧,既如此,也只好用刑了。”
紧接着就是一杖下来,她咬紧嘴唇,硬生生忍下,到第二杖时,双手想要甩开挣脱,却被两名狱卒径直用脚踩住。
每落一杖,她便是剧烈颤抖,唇瓣被咬至出血也未察觉。
已被打出血的皮肉在一杖杖的笞打下,火热地烧疼,剧烈的疼痛另她陷入意识丧失的边缘。
她趴在长凳上,意识恍惚,只有身体的颤动能证明还有一息尚存。
两个狱卒拉起她的双臂,拖行至囚牢中,一把扔下。
看管囚牢的菅营见了,便道:“啧,怎么又来一个,这又是犯了什么事儿?”
拉她进来的一个狱卒道:“谋杀官吏,是要杀头的,上奏刑部了,等批示呢。”
“杀头的往那重监去,我这是里监,把这儿当收容所么?”菅营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一身乞丐样子,定是没有家人帮忙打点,于是嫌弃地挥了挥手,道:“去去去,真是晦气。”
那狱卒面上带了笑说道:“大人吩咐了,这案子疑处颇多,刑部大有可能驳回,先收入里监等上头批示,且重监那处囚牢不够,麻烦您给个位儿。”
“哪里的人?”
“永临县那破地方,就是个乞儿,穷得就剩身上那点干肉了。”
两人说着便往她身上带上了木枷,交头接耳地走远了,殷离抬起眼来打量这处地方。
这囚牢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恶臭味道,她趴在地上,眼前就是一张草席,一旁放置着一只大尿粪缸,眼前还有一个人,在尿粪缸边上,低垂着头跪坐着。
她身上带着木枷,几十斤的重量另她一站起便东倒西歪,只能爬至墙边,靠着墙侧躺着。眼前的人应是犯了骗奸偷盗的小罪,仅上了脚铐。
不过看那身形,应是被折磨得不轻。
她忍不住看那坐在尿粪缸旁的人,身形很是瘦弱,一副干柴般的身躯,看起来年纪极小。
面容隐藏在一堆干草垛的枯发里,黑黢黢的,瞧不清明。
她垂下眼睛,愣愣地支在那儿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事儿,那个美娇娘,窗户上的血渍,火烧的疤痕……
现下是她成为了杀人凶手。
若她真是杀人凶手,如何凭一己之力杀刘复妻女一家,还不潜逃反倒晕倒于其庭院中?
从那两个狱卒的话听来,案子还在等上头批示,只望处理这案件的官员能明察秋毫,不另她蒙冤被戮。
殷离睁开眼,看向眼前那人仍坐在粪缸边上,丝毫未动,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不回答,仍是僵直着身躯跪坐着。
热脸贴了冷屁股,她以手肘支地,木枷另她没办法完全趴在地上,忍着臀上的刺痛,向那人移近一些。
那人微不可闻地后退了一点,感受到他的抗拒后,她停下来,闻到那屎尿味,也情不自禁地后挪了一步,她试探地问道:“我姓殷,名离,雍州永临县人,兄台,你是哪里人?”
那人还是不回答,她碰了个钉子,于是也不再做声。
“赫连定。”
她感到欣喜,说道:“那么,连定,你可以叫我阿离。”
赫连定皱了皱眉头,真是傻子,赫连是姓。
“连定,你为何要坐在这粪缸子旁边,这味儿不冲头么?”
她本以为人家是刚如厕完暂歇,可这人坐在这儿已半个时辰了,难道他有怪癖,喜欢闻这屎尿味?
赫连定闭了眼睛,表现出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晃了晃手。
殷离这时方才看见,他手上的拷链分明是链在了这尿粪缸的铜环上,因这链子收的紧,使得他不得不靠近这尿粪缸。
这也是囚牢中的敛财之道,那牢头为揩油水,争先夺后地抢夺犯人到自家囚牢,搂草打兔儿,人数愈多,油水自然也越多。对收押于自家囚牢的囚犯,只需给他们点苦头吃,犯人实在承受不住,使不得周折些银两,亦或是亲友从中使钱周转。
她是还在等批示的死囚,指不定哪日就被拖去斩立决,死命一条,如何还有心思看顾眼前,因此收归到这里监时,还被那菅营嫌弃,在她身上揩不到一点油。
“岂有此理!真是牢头恶霸,简直不把我们囚犯当人看!”
赫连定看着她气愤的样子,心下不免嘲弄,你一个死囚,掉脑袋的人还要管别人这破档子事儿,为人家抱不平却不知刀已抵上自个儿脖颈。
他看着殷离身上的木枷,她脖颈处已被压迫地红了一圈,看着很是难受,只是这姑娘身子这么孱弱,杀只鸡都费劲儿,倒看不出来她还有杀人的功夫,于是问道:“你怎么动的手?”
她此时是受了冤屈的人,满肚子苦水无人倾诉,听有人这样询问,自顾自地便说起了自己的悲惨经历。
赫连定揉了揉眉头,过了一个下午,眼前的人终于由自小失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讲到了此次雍城之行被陷害入狱。
她宽面条般的眼泪流淌在那木枷上,渗透其中,讲到动情处,鼻涕也跟着一起下来,双唇颤颤,赫连定一语不发,单是冷漠地看着。
这会牢门便被一把打开,菅营一脚踹向殷离的后背,怒道:“臭娘儿们扰老子好梦,一下午困不着觉,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了?!”
她被这一脚踹地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双手和脖颈困在木枷中,这一顶顶地她又是一阵泪,她止了抽泣的声音,无语泪千行。
那菅营又一把揪起她的木枷,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对方道:“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没爹没娘的贱种!老子不打你,不给老子磕头谢恩,还在这哭嚷?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说着便一把推过那木枷,疼得她扑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一块玉佩随着她的动作甩落出来。
她意识到后,用手肘撑起身子就要去拣,被菅营眼疾手快地一把抓在手里。
菅营摸了一下那玉佩,瞧着玉色饱满,道:“原来身上还藏了这么块宝贝,怕我搜刮?要死的人了,这玉佩不如我帮你留用,给你安排件好衣衫,厚棉被,换个齐整宽敞的牢房,如何?”
殷离径直跪下身去,在他面前不断磕头道:“大人,大人,那是小的娘亲留下的,小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身上就这么块东西留个念想,大人行行好,行行好,把那劳什子还给小人吧……”
菅营冷笑道:“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不懂规矩,既你不要我这优待,我也不必周折,这玉佩权当你奉承我的几杯好酒。”
她见眼前这人抬脚要走,急着以手肘撑地,咬伤菅营的衣角不松口,菅营回过头来,面色恼怒,一手拉过那衣角,谁知她死咬着牙关,这一拉反把人拖了一段距离。
他面上带了怒,便抬起脚往殷离身上踹:“你这野狗,给脸不要脸!既要如此,老子也不客气了!”
说罢便是一阵脚踢在她身上,她却仍死咬着不放口。
他一脚踹在她面门上,她被这股冲劲踹得身子后移,却不停歇,又是狠命地手肘撑地的姿势扑咬而来,一把咬住菅营的手臂。
他痛叫一声,一脚踩着她脖间木枷,脚上用力,手上提,试图脱离她的尖牙。
“还给她。”
菅营还在与她厮斗的混乱中,用脚踹向木枷,殷离被这木枷箍地生痛,被踹向了一边。
“还给她!”
菅营抬头,却看见赫连定双手抱起了那尿粪缸,眼前的人,双目通红,厉目凝视着自己,阔步而来的模样像一个厉鬼。
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尿粪缸便一把朝他泼了过来。
殷离也被这眼前的一幕傻眼了,那屎尿物尽数泼在了菅营身上,菅营急得跳脚,一把揩屎一把擦尿,她摇晃着起身,一脚踹倒菅营。
他不料这一脚,摔倒在肮脏物里,殷离不顾脏污,便伸脚朝那菅营脸面上,腹部,还有那下门处踹了好几脚,踹得这菅营是嗷嗷大叫,她从他松懈的手上夺回了玉佩。
她打得舒爽,旁边囚牢内的囚犯还在为她喝彩,一个劲儿地鼓励,打的好,打死这老猪狗。
赫连定站在那里,垂眸不语。
一只胖手提捏起那块玉佩,顺着烛光眯着眼睛看那玉色。
是昆仑山脉中采得的昆仑碧青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极上等的玉材。
这块玉佩玉质细腻温润,玉色深重纯正,呈环圆璧形,最外周雕刻着一圈浮雕式的双螭纹,内圈则是透雕的工艺镂空设计了一只呈“弓”形的游龙。
龙身更是饰满谷纹,回首仰视,呈狠厉嚣张之态,形象凶猛。
是一块宝玉,可最宝贝之处却是游龙上细密盘复地雕刻了一圈绞索,垂悬而下,绞索充当印链,上链一方形玉章,上刻篆“太初宸翰”。
是武帝的封号,太初。
胖官员反复摩挲着那块玉佩,面上含笑,这玺印他不可不敢私自留用,但出差错,是杀头的大祸。
可拥有此物的人必是皇室亲族,从那乞儿口中问出个踪迹来,便能以此物作跳板,如何也能从这区区县令升至知府。
至于那乞儿么,口紧得很,查探过是永临县休水人氏,世代务农,怎可能是皇室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