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逡巡篇第14集灭世

    守月堂，取“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意，是密云谷的议事堂。尘光流转间已是第二日晌午，守月堂门窗紧闭，矮几上摆放着茶具，赤松、晏潇、宁风、简狄、毕方围案跪坐在榻上，唯独少了玉恒。赤松亲自为几个小辈煮茶，他在这牢笼中残喘至今，茶道是仅剩不多的爱好，从不假手于人。他掀开矮几旁的铜壶顶盖，壶中冒出氤氲白气，接着以木勺取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缓缓注入沸水，撇了初道，再泡，将碧绿的茶汤泄入盏中，递给众人。晏潇双手接过，轻酌一口，茶味清涩微苦，喝着却很提神醒脑。樊笼里日光不足，能种出这样的茶已是不易。

    “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事交代，这件事太过重大，也相当久远，需从头慢慢讲起。毕方，你去把灯都罩上。”

    “是，师父！”

    毕方恭敬退下，他用几只黑布口袋将厅堂内的水光灯一一套好，随着最后一盏灯笼被遮盖，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周围很安静，鸟不鸣风不动，落针可闻！突然，一阵衣袖挥舞搅动了静止的空气，屋顶随之亮了起来。只见头顶的半空中仙山耸立、白云缭绕，这场景如同二十一世纪的全息投影，将另一个空间的画面展现在此刻的室内。

    “一千五百年前，当时我和你们一样年轻，在复州山跟随师父修行，每日过得虽然辛苦却也逍遥自在。直到那一日，天帝急发诏令，命我仙族七十二门所有弟子火速赶往昆仑山共御魔族。师父当即带领门中所有可御剑的弟子一齐出发，行至途中，我们又遇到了尧光山、令丘山的仙友，如此浩大的声势，大家皆知事态严重。因为我们几门距离圣山较远，所以是最后一批赶到弱水的援兵，然则，彼时的场景让每一个人都为之心惊胆战。”

    半空的虚象中出现了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山，无数手执长剑的仙族与黑气萦绕的魔族在相互厮杀，场景血腥而惨烈。整座大山都被鲜血染红，漫山遍野尽是残肢断臂，时不时有血淋淋的头颅从山崖上滚落，无数只奇形怪状的凶兽一边撕咬着血肉一边往山顶冲去。圣山昆仑如同炼狱，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激烈的厮杀声让堂中众人耳膜发胀，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浓烈的血腥气，直让人恶心欲呕。

    “当时战况之惨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我们赶到时山顶通往神界的天门已经失守，魔族大军连同所豢养的凶兽倾巢而出，很多已经涌入了天门之中，我们在三位掌门的带领下也加入了厮杀。这场令天地色变的灭世之战前后持续了七日七夜，最终以魔族的失败宣告结束。然而神族和仙族又哪有胜利可言，尧光山掌门斩杀了凶兽穷奇，自己也死在穷奇的瘟毒之下；令丘山掌门被砍去头颅，死不瞑目；而我的师父，哎”赤松语调黯然，“也在那场战争中被掏去了心脏，死状凄惨。还有更多的仙门中人死无全尸，有的甚至葬身凶兽肚腹，连骨头都没能留下。战后清点，仙族七十二门十万之众，存活下来的仅有区区数千人，且多为年幼稚童，众神也是死伤无数。”

    “魔族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强大的地步，难道此前众神竟没有一丝察觉？”毕方手握成拳头，愤愤不平。

    “事后，我们得知，此次带领魔族叛乱、祸乱神界的并非魔尊本人，而是一位横空出世的灭世魔星——黑莲幽花。黑莲幽花以一朵灭世黑莲为法器，可释放出源源不断的滔天怨气，她于逼仄幽暗的山缝中蛰伏了亿万年，没有人知道她诞生于何时。一朝苏醒，她便鼓动魔族叛乱，众魔受黑莲加持法力大增，皆听其号令，遂以毁天灭地之势掀起了这场血雨腥风。”

    “后来呢？”

    赤松上仙一拂袖，半空的虚象又发生了变化。周身怨气萦绕的黑莲幽花伫立在巨大的黑色莲台上，众魔如傀儡一般被她超控于掌心。刹那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混乱不堪的九霄神殿，白衣人周身凝结着厚厚的灵障，无人能近其身。在金顶玉阶的天宫中，两道模糊的身影对峙着，二人以元神相抗，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赶来收拾乱局的是昆仑墟中天玉虚圣尊，大战开始时，尊上在外云游，故而未能接到天帝诏令。两位强者的对决并无血雨腥风，圣尊以元神入黑莲识海，在识海中斩灭其元灵，拯救了六合众生。”

    待赤松说完，虚象也随之消失。毕方取下屋内的灯罩，守月堂中复又明亮如初，晃得众人眼花。晏潇心中唏嘘不已，如同看了一场3d大片，人还未出戏，正在努力切换心境。

    “师父，弟子有一点不明。就算黑莲幽花再强大，又如何能轻易突破神族在昆仑山顶的天门？那可是神主昊天当年亲自设下的禁制。”

    赤松眯起眼，眸中闪着金光，连连点头赞许。虽然晏潇不懂神仙们的那些事儿，但也看出宁风这一问是问到了点子上。

    “这就是当年最大的疑点，据幸存者回忆，天门禁制并非是从山顶被突破，而是从神界内部打开。在天门洞开之时，黑莲及众魔将就已身处神界之中。”

    “怎么会这样？”众人皆是一脸不解。

    赤松摇了摇头，各中因由又岂是他能知晓。

    “既然黑莲幽花已经死在了中天圣尊的手下，魔族也一败涂地，那樊笼是怎么回事？和这场大战有关联吗？”晏潇不解，对她来说，神、仙、魔的恩怨情仇只是个久远的故事，她最关心的还是如何破除樊笼。

    赤松端起案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泄了一杯尚温的茶汤。

    “战后，仙门中道行尚浅、无法御剑的弟子也赶到了昆仑山。因参战的仙族死伤惨重，只得由后辈弟子负责善后，幸存下来的仙族都被安置在密山修养。黑莲幽花死后，魔族的残兵败将失去了加持，战力大减，有负隅顽抗的都被神族斩杀，投降者被囚禁起来，由司法天神负责打散他们的内丹，入轮回道转世。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更大的灾难悄然逼近。造化弄人，命运跟我们开了个无奈又绝望的玩笑。如果说中天玉虚圣尊是神主昊天的化身，那么创造我们和毁灭我们的就是同一位神。虽然圣尊斩杀了黑莲幽花，但彼时他自己也被灭世黑莲的魔性侵蚀，战后第二日，尊上骤然魔化，以体内的毕生灵力设下樊笼结界，将牵涉进这场战争的所有人都囚禁了起来。”

    赤松捋了捋颌下白须，话风斗转，“前日，老夫做了一个梦，梦中得到神谕，将会有一名‘神缔灵’进入樊笼。”

    “神缔灵？就是那些传说中，创世之初由昊天神主亲手缔造的第一批魂魄？”

    “不错。拥有‘神缔灵’者可以进入昆仑结界，只要我们竭尽全力配合她取得含光神剑，便有机会破除樊笼。”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皆惊，屋内鸦默雀静，一片沉寂。

    “师父，谁才是神缔灵？”

    简狄迫不及待地打破了寂静，这一问显然非常有针对性。赤松前日得到神谕，而这两天进入樊笼的只有两个人，晏潇，和玉恒。

    赤松神色肃然，将目光转向晏潇，“翡翠湖中那五条千年螭吻从未上过岸，如今却选择上你的钩，晏潇，你就是那个拥有神缔灵的天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