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漠之花
大宁城外,破落酒肆。
身着骑射装的红衣女子跌醉在酒桌上,此时正是快要入冬的季节,又临近午夜时分,没了夏日虫鸟的鸣叫,塞外的风还算不上冷冽,干涩里夹杂着沙尘。
她挥了挥手,唤来店内伙计又上了一坛烧人脾胃的烈酒来。由于不经意间抬了头,露出了淡淡蹙着的剑眉,让她原本出尘绝俗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只可惜这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满满都是疲惫,早已不再稚嫩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容,熬过了美貌年华,如今已经将近残花之际。
本是雄鹰姿,淡为阡陌尘。
女子抱起酒坛又倒了一碗酒狠狠地灌入口中,瞬间喉咙便如火烧炎烤一般,喝的太猛,她忍不住痛苦地咳了起来,酒水撒了衣装领口,她也毫不介意,含糊的念叨着什么人的名字…
店中的伙计站在柜台处昏昏欲睡,脑袋歪来歪去打着瞌睡,也很不舒坦,又一次的惊醒之后,他小跑到女子的桌前说,“姑娘,我们要打烊了,你看你…”
“哦…打烊了啊…”女子含糊低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灌下。她的面颊略带醉红之色,这一碗入喉,整个人都伏在桌案上再也起不来,没了嘀咕的声音,彻底醉昏了过去。
伙计皱着眉不知所措,无意间抬了抬头,正看到酒肆外有人站立,急忙跑上前去打招呼道,“客官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打烊了,你看这”
燕似阳没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开,酒肆伙计也是个有眼色的,看他佩戴的剑不是凡物,身着金恺银甲,料想怎么也是个将军之类的,也不自找没趣多问,恭敬地站到一边,偷偷地顺着那人的目光,见那目光最后落在了红衣女子身上。
伙计刚想小声一句,就被他打断,“不要惊醒了她。”
伙计会意的点了点头又回到柜台,只是不再敢打瞌睡,注意着这两边的情况。
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焦灼的时刻,起义的绀王军队和朝廷打的不可开交,大宁城算不上什么关中重地,恰恰相反,这儿临近大漠,是一座守卫边塞的城池,战火实在不该烧到这里来。
不过这也不该是他一个酒肆伙计该操心的,只要不拆了这店,来的是谁都与他无关。
燕似阳的身边只站着一位僧侣,是他的心腹智囊,正是道行,但这座破落酒肆的四周已经遍布了天罗地网,没有消息能传到武朝大将周述的耳朵里,更没有人能闯进来。
道行沉默了许久才问了一句,“你这是旧情复燃?”
“如其其格,当年钺献部入贡时跟随来的大漠公主,托儿豁查尔的孙女。也是…我们此次前来的目标,朵颜三卫的领将。”燕似阳淡淡地说,“我要那队兵,就必须要这个人。”
道行嗤笑一声,“朵颜三卫是宁王的兵,不是如其其格的。”
燕似阳给出了强有力的依据,“他们是宁死不屈的钺献部,终归听从如其其格的调派,找十七弟不如找她。”
“那你的十七弟呢?”道行问他,冷笑道,“你软禁了宁王殿下与蓝将军,却放心她来调兵遣将?朵颜三卫既然听她的号令,若是临阵脱逃,或是倒戈相向,跟着如其其格回了大漠,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空了。”
“她不会逃,”燕似阳迟迟不动脚步,那个身影半天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意识到正在对话的两人。
桌案上那把黑色的短刀格外醒目,哪怕岁月更替,八年未见,他也能一眼认出来。“为了蓝素,她不会逃。”
燕似阳目光如炬,说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步步走近那个身影,俯下身想将如其其格抱起来。
她醉的太厉害,身形太过于瘦削,一点也不沉,这还是燕似阳第一次抱她,毫不费力,也心疼至极。
“你来啦,”如其其格把头靠在他的胸口,眼睛都没睁开,自顾自地喃喃着。
即使没有睁开眼,即便是多年不见,如其其格还是一下就将他认了出来。
燕似阳没有回答,只看着怀里的人,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为如其其格已经醉的彻底,没了意识,才会动身来带她走。
“你说过你要娶我的,”朵颜用手指捏紧了他铠甲上的凸起鳞片,声音又小又委屈,“为什么再见你你就已经有了王妃呢?”
“景柔告诉我,宁为糟妻,不为贵妾,女子当自立。”
“你有了王妃就不需要我了吧,你说过我最好看的,可你不喜欢了”
“你还说过武朝与钺献部会永远和好,为什么我就没有了家呢?”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你把我忘了,可是朵颜是你取的名字。”
“你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其其格是花的意思。”
“怎么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语气无助,断断续续,被燕似阳埋藏在心底的那根绯线随着这些话变成了一根尖锐的钢针,刺的他心脏发麻发痛,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忍不住的颤抖着,又苦笑了一声。
“我来接你回去。”
“好。”她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说这个字的时候弯起了嘴角,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睡着了。
燕似阳为了大宁的事来回奔波,已经连续几日没有查看军况,许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处理,更要制定下一步的攻防作战,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头痛欲裂,他用手捏着眉心舒缓,听着军帐内将领的各抒己见,又起身在墙上悬挂的边境图前来回踱步思考
那个红色的身影没了昨日的酒气缠身和柔声细语,手里紧紧捏着那把黑刀,踢翻了数位守卫后直直冲进了大帐,开口便是厉声质问,“阿素在哪?”
这一下惊动了所有帐内的将领,燕似阳抬手让其他人都暂时退下,他确实没想到如其其格醒酒醒的这样快,她好歹休息过,自己却是连续四五日没有合过眼了,燕似阳疲惫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把苍南收起来吧。”
“你软禁了宁王殿下与阿素,占了大宁城,现在连最后的净土也成了你的领地,因你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还怕一把苍南刀吗?”
“十七弟拒绝了我。”燕似阳脸色骤然发青,厉声道,“蓝素又是武朝大将,悍勇异常,大宁城我必须要!朵颜,你以为我好过吗?你以为我好受吗?我连酒都不敢喝,我怕我醉了,人就没了!燕良翌早就下了圣旨到了大宁,要蓝素再披战袍与我一战,那是她的侄子,是她姐姐的孩子!血脉至亲,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如果不留下她,明天会不会战场上见!”
他以为朵颜会懂得,懂得他无力挣扎,走到这一步都是逼不得已。
如果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怎么会忍心软禁和自己最为要好的弟弟。
朵颜呆愣了半天,随之苦涩一笑,“绀王殿下,放了宁王殿下和阿素吧,他们不会与你为敌的。”
燕似阳走近她,看她不躲,又抓起她的手将苍南刀收回了刀鞘,“蓝素不能放,我需要朵颜三卫和宁王手下的兵。我不会死,也不能死。”
朵颜说不出的疲惫不堪,她勉强笑了笑说,“所以谁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为了你能当皇帝吗?”
“是。”
燕似阳抓起她的手,又拢了拢她鬓边垂下来的乌发,声音软了下来。
“二十年前只是一场梦,朵颜,你没醒,我醒了,我现在要活着,就必须这样,你可以怪我,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燕似阳的声音一贯底气十足,就算是年少的时候也很少会柔声说话,这语气让朵颜控制不住的颤抖,也许是出于对燕似阳生平经历的疼惜,她竟然觉得这一刻燕似阳是在乞求她。
请她不要生气。
可是怎么可能呢,燕似阳就是燕似阳,她低着头咬牙道,“想要活着,你知道你掀起的是什么吗?武朝才刚开国不过二十多年,你又要掀起战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多少人会失去亲人你知道吗?多少人会没了家啊!”
“你觉得我有吗?”燕似阳扣住她的下巴,强迫朵颜看着自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觉得我有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