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做我的千古帝
“是,我当初答应过你要娶你,可君命难违,我又能如何,你以为绀王府算是我的家?我算尽一切,最后背叛我的是我的妻子和最衷心的手下,如今要我活着的是一个我嫌恶至今的和尚,斥责我怨恨我的是你,朵颜,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
“逆来顺受是错,委屈求全是错,以牙还牙是错,抛开束缚是错,朵颜,你告诉我,怎么算是对的。”他的一字一句染红了朵颜的眼,斗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串成了透明的珠串。
燕似阳不想看她哭,用手指轻轻擦去了那些泪,避开了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再克制。
“我现在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要拦我了。如果我早这样,我就不会失去你了。”
燕似阳松开了她的下巴,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捏碎,好让两个人彻底融为一体,他声音嘶哑,“留在我身边吧,朵颜,我需要你。”
朵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能停止,什么时候能没有战乱?”
“我成为皇帝的那一刻。”
这是同意了吗?燕似阳忍不住的期待和窃喜,也许是终于拥到了冥思苦想的人,他的心脏终于没那么痛了,迫不及待的想翻出那根红色的锦线,要把这锦线织成的世间无二的沙漠之花,骄傲地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匆匆十三年,去而复得还。
朵颜哑声问,“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吗?”
“会的,朵颜,一切都会结束的。”
“好。”
燕似阳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松开了他后与她对视良久,又抓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似乎觉得不够,眼前的人泪眼晶莹,眉眼将柔软与锋利融合的恰到好处,漂亮得不像话,泪痕半干未干,虽然已经不哭了,但燕似阳越看越怜惜。
这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朵颜,肆无忌惮,想把她的眉眼都刻画在自己的脑子里,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用手指亲昵地抹去朵颜下颌处最后一点泪渍,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了上去。
可一切才刚刚开始,连番征战民不聊生,燕丹秋与蓝素回了大宁城,朵颜开始披帅挂印斩获一位又一位的武朝兵将。
燕似阳或中军坐帐,等待着那身如火红衣得胜归来,或比肩同战,在夕阳残辉之时,一同驱马领兵归来,马蹄溅起了黄沙,斜阳染红了天幕,他们跃马而下,接受着无数将士的欢呼声。
血液将苍南染红,他便寻到近处的河流,把刀清洗干净,再递回朵颜的手中。
燕似阳能感觉到那变化,他的变化非常明显,会时不时情不自禁地笑,会在背坡地见到身姿挺拔的朵颜,陪她一起凝望大漠的方向。
可是朵颜也在变,开始渐渐地消失在燕似阳的眼中,会拒绝和他的会面,也拒绝同骑同战。
这拒绝让燕似阳不解且难熬。
明明胜利就在不远方,为什么朵颜对他却越来越冷淡。这冷淡让他无所适从,时刻煎熬着,最终变成了营帐里的质问。
“为什么!”
“殿下,我打不下去了。”
“你心疼那些士兵还是心疼武奉帝!”
“我真的打不下去了,你放我走吧,你很快就能做皇帝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这是他们除去年少之时相伴最久的时光,因为时刻处于危机之中,甚至谈不上缠绵,最后被朵颜定为了纠缠。
到了最后关头,朵颜求他放过自己。
燕似阳咬牙,他的心像是空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朵颜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刀子在上面剜过,将那伤口剥的更大更空洞,他艰难开口,“朵颜,你要放弃我了吗?”
如其其格背对着他,颤声道,“殿下,你忘记我吧。”
这一声,是不容忽视的决绝,也是已经散尽了的柔情。
风沙漫天,口中腥咸,燕似阳转过身来,“今日一别,我做我的千古帝,你做你的孤魂鬼。”
“好。”
她走了,只留下了朵颜三卫。
回忆场景切换,又是那片种了紫竹的庭院,只是紫竹几年来没有人悉心照料,漫无目的地长长,最后盘区错节,长了半个院子,燕丹秋小心的清理着杂乱的竹子,偶尔看到几个带着紫色斑点的幼竹长在了院落中间,忍不住地叹气,犹豫良久后还是没有清除掉。
就让他不伦不类的长着吧,燕丹秋摇摇头无奈着想。
他这一生不能肆无忌惮地长,一个竹子而已,就不用再受束缚了吧。
他缓缓转身,正看到了一身皇袍的燕似阳就站在庭院门口,身边没有跟人,手里捏着的是那把两人都熟悉的苍南刀,正在注视着忙碌的他。
“参见陛下,”燕丹秋恭敬地行礼,“宁王府我也多年未归,实在杂乱不堪入目,还请陛下恕罪。”
“朕来找你饮酒。”燕似阳将苍南放在石桌之上,扫开石凳上的发黄的竹叶坐了上去。
燕丹秋笑着说,“正好,我这竹林里还埋着几坛广寒枝,陛下稍等片刻。”
他寻了锄头来,小心地刨出了两坛酒,又找来两只酒杯,也坐了下来,封坛的盖一打开,就能闻见扑鼻的酒香,异常醉人。
燕丹秋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这可是我多年前买的最好的广寒枝,在这院里藏了好几坛,阿素知道了要喝,当时我都没舍得给她呢。”
燕似阳敛眉注视着杯中清澈的酒液,抬手将第一杯洒在了地上,燕丹秋也一同,只是他倒了两杯。
广寒枝原本就是燕丹秋最爱的酒,剩余的珍藏喝的一滴不剩,两个人看着那紫黑色的竹杆,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一如十年前的那次同饮,只是燕丹秋无心再谈策论纠道,只潦草地问了几句朝堂上的事。
燕似阳偶尔回答,小院时不时就静得不像话。
聊了几句燕丹秋也不问了,只静静地看了几眼那把刀,两个人都默默地喝着酒。
鏖战四年,新帝登基,举国欢庆。
最后一战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道行,但国务繁忙,有时一连几个月都没空多休息,也没太多精力去寻找这位曾经多年劝诫他谋反作乱的军师。
十年前他带着剑听着燕丹秋醉酒后说着大逆不道的话,那时候剑是为了肃清宁王府中乱嚼舌根的下人,以防给两人惹来杀身之祸。
而如今
燕似阳察觉到燕丹秋的目光后,面容冷峻,声音低沉,“昨日送到我手上,说是临清城外找到的,应该是道行。”
临清城一战,是燕似阳征战的转折点,那时燕似阳身陷敌军包围,他遍体鳞伤杀红了眼,盔甲也碎了个彻底,那一日的天色十分阴沉,像是在哭泣他即将的陨落。
如其其格离开后他几乎都是在孤军奋战,手下的大将因为失误而错失了和他接应的良机,不过半刻钟,他便被包围,四面楚歌。
周述扔出那员大将的头颅,劝他投降,燕似阳当时手里只有5千骑兵,本来是用作偷袭,大部队离得还远着,任谁想怎么想,他都撑不到援军来救他。
那五千兵士里还有着最后一队朵颜三卫,全军覆没。
钺献部一个不剩。
水深火热,局势犹如满弓之弦,燕似阳终于熬到了援军到来,他苦战整整半日,整个人都像是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战局瞬间逆转,他生砍了周述的脑袋,终于攻下了临清这一关口,这是他最重要的一步,用自己入险境做诱饵,所幸成功了。
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铁骑,鏖战四年终于落了幕,一个城池一个关口打通了前往京城的路。
燕丹秋问他,“你后悔吗?”
后悔当时不留半点情面,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只为了自己的帝王位。
燕似阳没有说话。
临清关之前,如其其格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开了。
她跟随了他两年,为他擒获不少武奉帝派遣来的将领,那两年的行军甚少有失败,他和她攻城略地甚至可以说战无不胜。
那一次的争吵燕似阳记忆犹新,是对他逐渐冷淡的如其其格先挑起的,如其其格离开前甚至于不愿意再见他,燕似阳忍受不了她的冷落,无数次的质问换回了如其其格异常笃定的一句话,“殿下,你忘记我吧。”
他疑窦丛生,六神不安,不明白如其其格到底是在心疼日渐衰微的武奉帝还是他们攻略过的那些城池士兵。
亦或是每一场战争都加深了如其其格当初被灭族时的阴影。
毕竟他把如其其格锁在身边,让她为曾经屠戮她家族的人征战。
所以如其其格才会放弃吧,才会不堪忍受最终选择离开。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快到了至关重要的临清关,距离他称帝圆满仅有一步之遥,她怎么就可以说放弃就放弃了。
他对如其其格说,“今日一别,我做我的千古帝,你当你的孤魂鬼。”
如其其格没有动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好。”
声音轻的像是两年前她答应陪在他身边一样,只是答应的事情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临清关一战,他痛失所爱没了往日的冷静,才会迟迟未察觉周述的圈套,险些丧命,只是他熬下来了,也成功了。
一语成谶!
那句千古帝和孤魂鬼真的应了,他本以为如其其格会回到大漠,亦或是回到大宁城,燕丹秋和蓝素他已经都送回去了,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没必要再避讳他们两个。
他以为如其其格回去了,可是道行突然送回了这把刀,点明是在临清关找到的,一时间心神俱灭,燕似阳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做我的千古帝,你当你的孤魂鬼。
这是如其其格最爱的刀,当初不放心交给别人,宁愿不进绀王府赴宴也要带在身上的爱刀,怎么就能在临清关找到了呢?
两年了。
两年了啊!
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他的铁骑踏碎了临清关,高歌捷报扬长而去,也踏碎了牵在他心头的绯线,钺献部,当真一个不剩了。
“你太无情了,”宁王笑得有点冷,“无情错辜负了太多。”
在没收到苍南的时候,燕似阳是坚定的,要离开的那个人是如其其格,他挽留过,没有用。
如其其格一直都是一个执拗的人,她不愿意做的事,很少有人能勉强她。
燕似阳也不愿意勉强他,只是心会很痛。
心脏将那根红色的钢钉又磨成锦线,最后被深埋起来。
如果是在前几日,燕似阳会坚定的告诉燕丹秋,说他不后悔,可现在,他说不出口。
“四皇兄,”燕丹秋有些醉了,笑的有点憨傻,“你以为如其其格是因为阿素才把朵颜三卫给你的吗?她一直都是因为你。”
可如其其格还是抛下了他,抛下了就抛下了,燕似阳曾经失去过,他不怕再失去一次。
痛苦只是一时的,时间会磨平一切。
可苍南的出现粉碎了他平静的内心。
你是又回来了吗?如其其格。
燕似阳不知道,他看不懂如其其格,如今他身居高位,更不理解。
他想来找自己最好的兄弟帮他,帮他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可燕丹秋的话让他更乱也更痛了。
活像又用一把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搅碎那些记忆,一点点扯烂他的神经,让他痛的发狂,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政通人和,百废待兴。
她要看的,是和平盛世,源远流长。
燕似阳做得了千古帝,在位期间,再没出现过战乱和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