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认错还是笃定?
卫邱愣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去看郁信忧。
但是能感觉郁信忧的眼睛在看他,并且眼睛一定会很明亮。
卫邱继续埋着头帮他按,沉声问,“玄狱界的诡奴会死吗?”
郁信忧思考了一下说,“会”
“怎么样算是死亡?诡奴至少不会被献祭吧。”
“诡奴不能用来献祭,常驻民一般用来交易,只有契约者会被用来献祭,献祭后也会彻底死亡。”
诡奴是最下层的生物,任人交易和宰割。
卫邱抬头看向他,对上他明亮的眼眸,丝毫不畏惧。“记不清为什么进来,那你还记得大概什么时候进来的吗?”
郁信忧看着他说,“记得一点”
卫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一点紧张,轻声问“什么时候?”
“高考完之后,7月份。”
似乎是对自己的描述不太满意,郁信忧又说,“我是七月死的。”
卫邱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莫名感到一点失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解了疑惑心口还是有点堵,也不太理解郁信忧口中的死是指自己心灰意冷进入玄狱界,还是真的现实死亡。
目前看起来玄狱界好像不会与已经死亡的人签订契约,但签订契约之后谁也不知道原本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是消失还是意外死亡。
卫邱想要弄明白这点,如果是意外死亡,那郁信忧说的七月死的,可能是像老人亲眼看着女儿身体恢复才进了玄狱界那样,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的死亡。
这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至少只是看着就让人很压抑沉重,心志不坚定的人甚至可能会疯掉。
现实的肉身死亡可能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归,但是这样也就意味着他当时的幸存可能也是玄狱界所为。
这让卫邱有心无力,徒然生出一丝期望,但这期望太虚无,也太诡谲怪诞。
他人生中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个有好运气的人。
车祸之后,所有人都在说他有福气,那么大的货车都快要把他父亲的车子压扁了,他居然只是受了轻伤,胳膊腿儿都好好的。连医生都在说你很幸运,导师对他说死神到了你的身边都没有将你带走。
他不想要这天杀的好运气。
卫邱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了肩膀,那里已经整个浸透,伤势不容乐观。
“再忍一忍,”卫邱说,之前系的布条太紧,他怕扯开伤口,取出了苍南解释说,“我就割开布条。”
解释完又觉得多此一举,刀是人家的,伤也包扎了几次了。郁信忧连他拿出刀时一点点的多余反应都没有,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好像是知晓了自己和郁信忧并没有太多牵连之后,卫邱心里多出了一丝别的感觉,似乎有点怕他会看穿自己不是他印象中那个笑脸的主人,然后开始防备自己。
卫邱问他,“疼吗?”
郁信忧点了点头,第一次承认疼痛,视线飘忽,不知道是承认现在的伤口疼还是因为回忆起了什么,又说,“比现在疼。”
果不其然伤口有些溃烂,卫邱用干净的淡水冲洗了伤口之后一点点的帮他包好,系紧白布。
郁信忧皱了下眉,有些厌恶的看着肩膀的白布,像个孩子拿到了喜欢的玩具不再耷拉眉眼。
但玩具伤了他,这让他很不舒服很难受。
卫邱拿着衬衣看着一下都不愿意动弹、干脆眼睛都不睁的郁信忧,决定还是帮他穿好吧,风衣的肩膀处已经被血染透,卫邱想帮他洗干净日后再穿,这次的出血量已经远比上一次少了,为了防止到时候衬衣依旧被染透搞得他没衣服穿…
反正这衣服早穿晚穿都是穿。
谨慎地扶着他的右肩帮他套上袖口,卫邱这还是第一次帮人穿衣服,发现这种事真的很难。
郁信忧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头靠着他的肩膀像是在装尸体。
那个拿着一把苍南刀敢跳进水里和虎鲨搏斗的男人,现在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着穿衣服。
卫邱又想起昨天晚上郁信忧看他的眼神,能感觉自己心脏跳的有点快。
郁信忧就靠在他胸口,软趴趴的像个章鱼贴着他。
卫邱希望他现在就是个死章鱼,这样或许就听不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也不会猜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一直以来胜负欲都很强,无论是在上学的时候还是后来。上学的时候坚持纠正很多遍自己的字体,想让自己的字更加好看,后来他的随笔书写都能比得上字帖。
成绩也永远是第一名,如果哪天失误与第一失之交臂,他会好几天睡不着觉然后努力复习。大学毕业的论文也是如此,导师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甚至于想推荐他去大公司的热门职业,那是别人争得头破血流也抢不来的。
卫邱没去,噩梦缠身。
记不清噩梦是什么了,每次醒来后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然后在寂静的凌晨饱受折磨等待着天亮。
婉拒了太多的橄榄枝,他背起包就开始往外走。
遇到的人有的优秀有的平庸,卫邱跟优秀的理疗师学习按摩,跟云南的居民学习辨认草药菌菇,跟喜欢登山的人比拼登山的速度,跟剑术传统大家学习剑术比试
但是他感觉自己在郁信忧身上没有胜负欲,甚至被这个男人逐渐吸引。
他并不想去夺这个人的风头,也不想无端接受这个男人的帮助,默默地在用自己的行为回报着郁信忧给他的帮助。
卫邱不是没有想过,可能郁信忧在现实中见过他…
甚至奢想过那个被他遗忘的契约…
可现在的他是郁信忧绝对不可能见过的!
在他人生重大的转折点出现时,是在大学刚开学的九月底,那时候郁信忧目睹自己死亡已经心甘情愿进了玄狱界,一轮又一轮的穿梭在界点之间。
而他在这五年里变化太大了。
不止身边的同学,就连邻居也是这么说的。
他自己深有感悟。
郁信忧帮助他或许是因为自己和那个人有些相似。
所以不吝啬对自己的帮助,苏夏说郁信忧非常果断地换了苍南刀,而郁信忧也很果断地把刀送给他,哪怕他不收,也三番五次的给。
对于苏夏和沈黎的问题郁信忧从来都是爱搭不理,但是他的问题郁信忧基本都会回答。用他所剩不多的记忆尽力回答。
当一个自命不凡的人碰到一个更加优秀强大的人,当一无所有的卫邱迷茫之中遇到了更加无助落魄的郁信忧…
初次心动无关岁月,一个眼神几日交谈便已足够。
但卫邱有些不甘!
他心疼眼前的人,也有些着迷,但他不想作为替身。
郁信忧什么都忘记了,还记得那个人的笑
他到底是只记得笑还是记得一些别的东西?
卫邱帮他穿好衣服之后扶着他,让他重新以舒适的姿势靠在了石头上,沉默了许久后沉声问,“那个人是谁?”
郁信忧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你看到我认错的那个人。”
似乎是想的很费力,郁信忧抬起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的手又仰头看天,片刻后说,“光”
“…”
卫邱有点无语,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形容词、名词还是名字。
“那他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郁信忧摇了摇头,眼神迷茫的像个孩子。因为记忆的模糊让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人,这让他很不开心,“就记得光还有笑。”
“长相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
卫邱突然觉得郁信忧有点可怜,更有些悲哀。看似强大的游走在每一个界点,实则也是会受伤,会疼痛的人,为了保护别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等每一个人。
郁信忧在保护那些人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想着会不会有一段和他们之间的交情,让自己能够熟悉他人,记得他人。这样应该就不至于他茫然地走进一个又一个界点,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应该会很失望吧。
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
或许郁信忧连失望的感受都没有,毕竟他忘记了每一个人,忘记了每一个界点发生过的事。
或许他记得自己为什么失望,只是埋藏在心里,明确自己会遗忘这一点,所以不愿意与人多接触,只为了穿过界点而来到界点。
给自己找一点事做,不然什么都记不住确实太煎熬。只是不再寄希望于路过的人和事让他能记住什么,所以看起来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最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能记得失望的感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望,那些失落感无休止的在堆叠,让他变得如今的样子,颓废而不自知。郁信忧什么都不知道,却被灵魂深处莫名的情感压得喘不过来气。
卫邱也不知道自己纠结个什么劲儿。劝着说,“那就别想了,现在能睡着吗?”
郁信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他去拿了一些木头守在一边,无论郁信忧能不能睡着,都需要有个人守夜,虽然目前一直很平静,但是那个声音没办法让人彻底放松下来。
未知的往往是最可怕的。
更何况现在已经愁绪难解,心乱如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