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至少,在行舟看来,谢无间的确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所以,他愿意救他。
想到这里,行舟垂眸,看了一眼悬于腰间的荷包。
这时,林生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握着烛台跑了进来。他把东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又转过头看了行舟一眼,说:“行先生,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褚问也提着一壶热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行先生,热水。”
说完,她把水壶也放在了桌子上。
一切准备就绪,行舟正准备抬手,忽然发现他的衣角还被谢桑桑紧紧地攥在掌心里。行舟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眼底的氤氲雾气看的他心尖儿一颤。
他抬了抬胳膊,谢桑桑的手跟着他抬胳膊的幅度晃了晃,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抱抱歉。”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慌张的松开了手。
行舟没说话,冲她笑笑,伸手解开了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随后,他又把那颗药丸放在碗里,倒入了褚问刚提过来的热水。
以谢无间现在的情况,毫无意识,根本不可能把那么大一颗药丸吞下去,所以只能用热水将药丸冲开,然后灌下去。
他用汤匙不停的搅拌着,直到那颗药丸完全融化,碗里的水也变成了金黄色,他才停手。而后,他从怀里摸出被他滚成筒型的针灸袋,大手一挥,一排长短不同、粗细有致的银针平铺在了桌面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环视四周,丝毫不客气的冲在房间里的一众人说了一句:“我要准备施针了,烦请各位出去等候吧。”
话落,不等其他人反应,他已经抽出一根银针,在那盏灯上炙烤,待银针被火烧的稍微有些变色,行舟又倒了一碗酒,将银针浸泡其中。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纯白色的帕子,将银针又擦回它原本的颜色。
褚问听了行舟的话,将两位大夫领了出去。
“两位大夫,我们府里还有一位病患,烦劳你们给看看。”说完,她将大夫领到了祝灿融的住处。
慕容寻欢见她出来,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也跟着出来了。他手里还握着一支花,正是方才花瓶里的那支。他收拾花瓶碎片的时候,不小心瞥到花枝的荆棘被染成了殷色。
等褚问回来,他把花枝递到她的手里,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荆棘上有血,待会儿你去检查一下,看你家姑娘有没有受伤。”
褚问蹙着眉,想起了方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盛。
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谢无间和专心致志给银针消毒的行舟,便只剩下林生和谢桑桑两个人。
待行舟给全部的银针消毒完毕,一抬眼,便看到他们主仆二人的目光一直在谢无间和他的身上徘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味。
行舟愣了一瞬,问:“你们还没走?”
他这话,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赶她和林生出去。
身为病患家属,大夫怎么要求她便怎么做。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
谢桑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林生说:“行先生,不然我留下给你打个下手吧?”
行舟瞥了他一眼,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同意了。
谢桑桑见状,也停下了脚步。她敛了眸子,手指搅着,犹豫了一瞬,抬眸看向行舟,眼底带着些许乞求,朱唇轻启:“我能不能也”
话没说完,就被行舟低沉的声音给打断了。
“不能。”
这个答案,谢桑桑在开口前,便预料到了。可听到他亲口拒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她把眼神从行舟身上,移到了谢无间身上。仅一瞬,她就又红了眼眶。她默默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就在她的一只脚要迈出门槛时,耳边忽然传来行舟的声音。
“谢姑娘。”
“嗯?”谢桑桑听到他在喊她,顿了步子,回眸看他。
“放心,我会尽力救下他。”
谢桑桑点点头,转过身,冲他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的同时,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看着谢桑桑单薄的背影,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丝异样,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倒不是说他的医术有多神秘,不能让人看见。他是怕这小姑娘身为病患家属,待会看到那样的场面,心里会更慌张。更何况,女大避父,他一会儿施针,是要给谢无间褪去身上的衣物的,有她在,难免有些不方便。同时,于她的名声也不好。
林生问:“行先生,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我要开始施针了。”行舟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的挑选着待会儿要用的银针。
林生的动作很麻利,不消半刻,便将谢无间的衣服给褪尽了。
行舟先给谢无间施了针,前几针,谢无间丝毫没有反应。行舟的眉,也因此蹙的深深的。就连下巴,都绷成了一条线,丝毫不敢懈怠。
不知道什么原因,谢无间的情况,远比他预想的要差些。
直到最后面的几针,谢无间才有了一点反应。行舟一根根针扎进去,谢无间从之前的毫无反应,到指尖颤动,再到眉眼抽搐,一次比一次反应剧烈。
最后一针下去,谢无间甚至闷哼了两声。
林生不懂医术,看到谢无间疼的都叫出了声,焦急地问了一嘴:“行先生,我家老爷这是怎么了?”
行舟松了口气,用低沉的嗓音说:“别担心,有反应是好事,帮我把那碗药端给我。”
林生照做,帮着行舟把药尽数灌到了谢无间的肚子里。
半个时辰后,行舟重新给他号了脉。想来是药丸发挥了功效,谢无间的脉象,比他初来时的还要平稳有力些。
行舟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担忧过一个人的安危了。
或许是因为谢无间在这场灾祸中的无私奉献,或许是他和谢无间差点拜了把子。
又或许,是因为她。
所以,他想尽全力,救下他。
行舟把谢无间身上的银针取下,重新用酒浸泡消毒后,重新放回针灸袋里。
林生在一旁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内心倒也翻起了不小的波澜。
初见他时,他是头戴银面的游侠公子,再见面,他又是医术高超的游医先生。如此反差的身份,倒真的让林生有些诧异。
行舟收好了银针,又走到书桌前,自顾地磨墨,执笔,写了一幅药方。
林生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字。一手的簪花小楷,比他写的要好很多。林生挑了挑眉,看着行舟写了两行字,问:“行先生,我家老爷大概几时能醒啊?”
“快则今晚,慢则三两日。”行舟手上的动作没停,落笔之处,中药名称变成簪花小楷跃于纸上。其实,他最讨厌的字体,便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太过板正,太过约束。他最喜欢的,是游龙戏水,洒脱不羁的行书。可他是大夫,药方上的字,必须规规矩矩,板板正正。
很奇怪,林生听了他的话,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对眼前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行舟写完,用砚台压住了药方一角,站起身,同林生道:“待会儿,拿着这个药方,去白衣巷抓药。早晚各一幅,煎药注意火候。明天早上,我再来给他施针。”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一边,谢桑桑刚从房间里走出来,褚问就忙凑了过去,扯着她的胳膊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好几遍,更是着重检查了她的后腰。
可别说血渍了,就连衣服上的划痕都找不着。想来,这血不是她家姑娘的。想到这里,褚问松了口气。
谢桑桑不明所以,一脸的茫然,问:“怎么了?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褚问连忙摇头:“没,没有。”
话落,她拿过慕容手里的花束,指着那处殷红,说:“姑娘,你看这里。”
原本褐色的荆棘,被染成了红色,晃的谢桑桑的眼睛生疼。她微微眯眼,接过花枝,置于鼻下,嗅了嗅,说:“这是血?”
褚问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谢桑桑掀开眼帘,望向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她只觉得腿脚一软,然后就被那人揽住了腰身。
她的后腰紧紧的撞了他的胳膊,坚强有力,撞得她的腰身现在都有些酸涩。想到这里,谢桑桑伸手揉了揉腰身。可除了酸涩感,她再没有别的不适感。
莫非,这血是他的?
谢桑桑默默攥紧了这花枝,来回踱着步子,等候房间里的人出来。
褚问见她不停地走动着,便给她搬来了凳子。可此时谢桑桑的心七上八下,乱糟糟的,根本坐不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房门终于开了,行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听到声响的谢桑桑,连忙转过身,提了裙角,凑上前去。
她来这小院没几日,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不太熟悉。她着急跑过去,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跑过来的同时,脚没抬起来,被台阶绊了一下。
她身子一歪,扑了过来。
“小心!”行舟心惊胆战,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谢桑桑冲过来的劲头又太猛,他只来得及做她的肉垫。
谢桑桑把行舟扑倒的前一瞬,忽然意识到她手里还紧紧握着满是荆棘的花枝。又想起花枝上的那抹殷红,连忙将手背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