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惊
“滴……答……”
付子沐听见了水声。
不是温柔的、能够为人所触摸的那种水，而是浑浊的、酸碱失衡的水。
下雨了，下了酸雨。
他看见窗沿下，水滴在石灰的台子上硬生生腐蚀出了一个深深的凹痕，而上面直接和雨水接触的地方，早已在下千疮百孔。
此时，付子沐身上唯一一件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的白色防护服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束缚带，双手双脚都被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像是一个等待审讯的犯人。
和他一同穿越森林来到这座荒城的71313不见踪影。
付子沐安详闭眼。
记忆随着窗外的雨声渐渐泛滥。
当他和71313救下女人一起进入城邦后，女人突然激动地在大街小巷中奔跑呼喊。随后，迎面走来了十几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们。
他们每一个都比普通的人要高上一倍，虽然不像在二楼见到的怪物那么巨大，但也夸张得很。
壮汉们层层包围了他们，几十双眼睛，还有死寂城市暗处的无数双眼，盯着他们，恐惧、惊慌，还有深深的厌恶与仇恨。
确切的说，是在看着他身边的仿生人。
根据仿生人最新法则第一条，不得以任何形式威胁人类一切安全。
71313被带走了，付子沐反抗无效，也被带走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色清冷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一睁眼，付子沐就到了这里。
封闭的铁皮屋子里，只有一扇高高的窗和铁栏，房间里空空如也，像是监狱。
如果是在大热天，这个铁皮房间就会立刻变得像蒸炉一样又闷又烤，让他难受得很。
好在今天是雨天。
付子沐艰难地动了动束缚下的身体。
坐久了腰有点酸……
“锵——”金属链条碰撞到栏杆的声音。
生锈的铁门被拉开，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他一惊，扭头看去。
穿着黑色汗衫的壮汉从外面走进来，正是进程绑走他和71313的领头人之一。
壮汉大步来到付子沐面前，一屁股坐在他正对面的高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夸张的肌肉随着壮汉的动作上下鼓动，看起来一拳就能打死一个自己。
他的脸上，生着和付子沐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密集的痘痘，嫩粉的颜色长在粗糙的脸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你在看这个？”壮汉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脸上。
他忽然抬手，粗大的手指粗暴地挖向其中一颗痘痘，嫩红色的表皮裂开，流出暗黄色的脓。
付子沐：？！
猝不及防被恶心得后仰。
壮汉将粘在手上的脓水伸到付子沐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付子沐摇头。
“这是最新的流感病，这里的人脸上都长。像你这样的……”他斜眼看着黑发青年白嫩嫩光滑的脸。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脸了。
壮汉笑道：“只要我抹到你脸上，你就会感染，变得和我们一样。”
付子沐：“……”
这是什么新型审讯方式吗！
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表情，壮汉大笑起来，随手往桌面上一擦。
付子沐瞪圆眼睛，盯着粘桌面上脓黄色的一道。紧接着，他看到壮汉从身后拿出两个熟悉的物品，一张破损的广告单，一块71313送给他的琥珀树叶。
是防护服里的东西！
付子沐微微挣扎起来，壮汉不紧不慢道：“别指望你的仿生人会来救你，他现在可自顾不暇。”
付子沐挣扎的动作一顿，正要惊呼“你对他做了什么”，突然转念一想，就算有第一条法则在71313不能对人类动手，但他打不了就可以逃啊。
仿生人应该没有傻愣愣地站着被人打还不能还手的程序吧。
脑海里冒出看过的各种刑讯手段，付子沐深深地担忧起了自己，“你要对我做什么！”
壮汉下一句质问和他同时响起：“你从主城过来想对我们做什么！”
付子沐：……啊？什么？
他，四肢被绑，屁股粘椅子上起都起不来，而比他肌肉大上一圈高上两倍，随时能上前给他一拳的壮汉却反过来质问他要做什么？
这形势时不时不太对。付子沐茫然。
紧接着，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壮汉连连冷笑。
“你们不是把这里划成什么禁区废城里吗？”
“高贵的主城人放着主城大好的日子不过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
“是想被这里的雨钻出几个洞，还是想被太阳晒成□□干？或者说，想来感受感受在垃圾堆里□□烂？”
黏腻的视线从付子沐的脸上划过，带着□□的仇恨和愤怒，以及埋藏深处的忌惮。仿佛付子沐是杀了他祖宗十八代的仇人，如果不是那一丝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忌惮，付子沐觉得自己可能早就被当场手撕。
付子沐：“……”
“那个……”
壮汉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脸色前十足难看，“难道你们主城又来投毒了？”
他开口闭口不离“主城”，认定了付子沐是从主城过来的，然而付子沐压根不知道主城是个什么东西。
壮汉说完话，情绪忽然极端地暴躁起来，他忌惮地看了眼付子沐，危险的视线付子沐心惊胆战。
终于要对他用刑具了吗？！
“救命”两个字冒到嗓子眼，然后付子沐就眼睁睁地看着壮汉摔门离去。
付子沐：？
铁皮房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付子沐探头朝外看了许久，却没有再看到壮汉的身影。
一切又恢复的最初的安静。
广告纸和琥珀都被拿走了，但桌面上那脓黄色的痕迹还在。
付子沐呆呆地看着那道有些恶心的脓黄，隐隐约约的担忧从心里升起。
雨下大了，细密的水珠渗进了房间。
街道上空无一人。这样的酸雨没有人愿意淋。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乌黑的双眼从魄罗的只剩铁甲的立牌后探出来，滴溜溜地转动，待确认前后都没有人之后，身影才走出来。
微卷的黑发凌乱地支愣在头上，鬼祟的身影正是原本还被五花大绑在铁皮房里的付子沐。
一小时前，因为按捺不住对71313的担忧，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付子沐开始试图自救解开身上的束缚带。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琢磨着琢磨着，脑子还没琢磨清楚要怎么解开，结果身体已经出来了。
付子沐：……？！
付子沐冷静分析，这难道是什么身体本能？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本能？
……算了，这不重要。
他非常顺利地站起身，然后又非常顺利的解开了铁栏锁，走出来后才发现这个地方不止关了他一个。
黑暗的铁栏里面，血淋淋、进气多出去少的惨状吓得付子沐一个激灵，顿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二，先跑再说。
还好他溜得早。
付子沐暗自感叹，不然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彘就是他了。
现在只是没了防护服，还有……
鼻腔被风吹得微痒，付子沐打了个喷嚏。
——还有他破破烂烂的上衣。
坐着的时候布料堆叠还没察觉，等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才发现上半身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料条。
付子沐：……
付子沐对着自己惨烈的上衣陷入了沉默。
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究竟被做了什么！
反复确认自己四肢无损，也没有可疑痕迹后，才缓缓放下了心。
在自己迷茫的生活中又翻过了迷茫的一页。
他快速地踩过地上的积水，跑到对面的挡雨檐下。
这座城市，越是走越是觉得眼熟，和“前文明区”如出一辙。死寂空旷的街道，破败老旧的门店，以及同样一模一样的，弯弯绕绕跟肠子一样的崎岖构造——
没错，付子沐迷路了。
在失去了防护服地图功能，在这种立体迷宫里分辨方向实再有些太为难他。只有从铁皮房逃出的最初十几分钟里，他短暂地记住了一下方位。
没有了防护服，外面的温度也侵蚀向他的温感系统。风吹过破漏的衣服，付子沐打了个哆嗦，决定往里面走。
踩上几级楼梯，站在房屋二楼的楼道里，半面墙恰好帮他挡住了风。
他抬眼顺着楼道望去，从这里穿过一架小天桥就能进对面的房子的三楼，三楼直接连接向一条新的步行街……付子沐空间想象告罄，彻底放弃认路。
雨密密麻麻地继续下着，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停止。
正看着外面，对面的建筑里，面向楼道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女人。
一时间，四目相对。
付子沐：“……”
对面女人：“……”
女人挺着大肚子，一头亚麻色头发侧编在肩膀，气质温婉，只是她的脸上同样长满了可怖的嫩红色痘印。
付子沐知道，这感染的痘印是自己和这里的住民最大的区别。
在女人诧异的注视下，付子沐身体一瞬间绷紧，随后转身就跑。
他明明确认过这里的水电都没有运行，没有人住才放心进来的啊！
眼看着付子沐就要冲下楼梯，女人突然高声喊道：“我知道你是玩家！”
他脚步下意识一顿，还不等他思考为什么npc会知道“玩家”这个词时，女人继续喊道：“我也是。”
付子沐惊了。
猛得转过身，“什么？”
这件事太魔幻了，魔幻到他怀疑这是不是游戏副本npc的陷阱。
付子沐一脸懵逼地被女人领进了她的屋子。
房间里摆着老旧的家具，木头桌和还有柴火，隐约可见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我是公测玩家。”女人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温声道。
付子沐想起自己的那张广告单，上面就写着游戏开放公测的宣传。根据时间推算，女人至少是十年前玩的游戏。
付子沐：鬼、鬼吗？
他没听说过有谁会在游戏里呆上十年。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新玩家进来了。”女人拿出玻璃杯，从蓄水罐里给付子沐倒了半杯水。
见付子沐看过来的眼神，轻轻一笑，解释道：“这座城市里水电系统是瘫痪的，从我玩的时候开始就这样了。水都是从外面买或是平时积攒下来的。”
“这栋楼只有我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会见到别人，但是如果要见其他的玩家就需要一点时间了。”女人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水，在付子沐身边坐下。
付子沐惊诧：“还有玩家？”
“当然，我可以带你去我们的基地。如果是他们，一定也很高兴有新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