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梁照微目光加紧几分。
许知阮无可奈何吐了口气,道:“每每你心有忧虑,便不自觉搓捏耳根,往往要碾得生红。”
还不知疼。
他咽了后半句。
“哦,你怎的知晓?”
那眼神再次袭来。
许知阮不敢对望,移过视线,“自己看的。”
许是梁照微家学儒风教养之故,做事都有七分沉稳自然,不像是出嫁没几年娘子,倒像时时行端坐直的老妻。
不过她也并非生来如此性子,一派小女儿心思都在这一不经意的颦举上。
先前几次见着,也露过痕迹。
许知阮聪亮透达,察觉到此不足为奇。
梁照微只是心里生了个没实据的猜疑,急于求证罢了。
恰逢白蘅在廊上已经找了一通,实在演不下去,来来回回找一个地方,这哪行?
打着手势示意。
许知阮见了,便指着说:“今天这东西是找不到了,但总归要掩饰一番。你我注定与席面无缘,不若糊弄了出门,还能赶上琴楼午间生灶。”
梁照微只得按下心绪,跟上步履。
白蘅扬着绢帕扇风,“这天气实在热,我们今天是不是不吃席面了?不吃了我们就赶紧告辞了回去,省得出一身汗。”
“对不住,今天要害你徒劳一遭,回头你有空了,我请你上琴楼吃去。”
那边酒席已然开场,尤其在廊外远处的水榭边,有吟诗斗酒之笑谈热闹闹传过来。
梁照微偏头往那里停顿了片刻。
若非许知阮提前嘱告采招守着她,又独身到了廊外树下等候,他原本应该在那一群官僚士子中大放光彩的。
她又想起刚出嫁那段时间,京城中说她的才德配不上夫君的人屡见不鲜,一个是少年登科的状元郎,一个是养在深闺,徒有美貌之名的姑娘,其实换了谁家都会有个笑话。
只是梁照微性子要强,因为识理明事,听见了也没多理会,但心底总归刻了几道伤。
迎面拂来杨柳风,送一阵飒爽凉意。
额头乍然闪过一丝清凉,是人用指弯扣了一下。
她回过神,抬眼不解。
“走神了?”许知阮含笑,“她们去那头了,我们往后廊凉亭去歇一会儿。”
他理了理袖摆,率先走出一步,没听见动静,偏过半边脸,长眸转过来定着。
鼻梁轮廓高挺流畅,骨瘦而有几分尖利,在这夏日里没来由地令人心静。
梁照微拧了拧眉,抬步跟上。
今日怎么总是出神
她挠了挠耳根,心里有股冲动更加强烈。
旁边身量高出许多的许知阮微垂睫羽,薄唇轻弯,眸光里晦暗交折。
此刻酒酣饭盛,下人大都拢在那周遭天地,凉亭人烟稀少,他们索性歇脚了须臾。
二人相对而坐,风携水汽从中道穿狭过去,刮得梁照微钗环乱撞,发髻松落几缕。
静俏了许久,许知阮摩挲着修长骨立的手指,眉眼不抬地问:“先才你们在席上出何事了?”
梁照微早料到他要问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时候,有些突兀,愣了几下,才一一告诉了。
过程轻描淡写。
许知阮微微沉吟,笑了,“原来她想的陷害只是如此?倒是我唐突把你叫出来了,不然,她今日可没好果子吃。”
“?”
梁照微听懂了话外之音,反问:“是我太过刻薄凶悍?”
她强调轻缓,没一点戾气。
却叫相互磨搓的指骨骤然停滞,许知阮眼睫猛一下抬起,一时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隽秀的眉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无甚波澜地说:“不曾觉得,倒是娴静清明得紧。”
他见梁照微松松散散地半靠着,表情毫无变化,丝滑那话真的是随意问的,未掺杂半点试探,更没有一丝不悦。
才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气。
早有官场同僚笑谈说,在家中切不可说娘子凶悍暴躁或颜色衰老之类的话,更不可将她与别的女子作比较,否则便是无妄之灾,要家宅不宁许久。
此前,他还笑话同僚将自家娘子想的太计较,也夸大了威力。
眼下却只觉心惊胆战。
此言非虚。
一时无话,过了良久,梁照微又抬起眼,“宁远,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一双妙目清澈如霜,淡漠却不疏离。
许知阮心里颤了颤,别过半张脸,“想起什么?”
“嗯”
梁照微颇有怀疑地拉长了音调,露出一副在思虑的神色。
眉眼在他身上浮光掠影地扫了一遍。
许知阮脊背一凉,心中叹了口气,只好扭转脖颈,端正了坐姿,温笑道:“我该想起什么吗?”
眼中夹杂疑惑与无辜的神情,仿佛他也以为自己是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陷入极端的痛苦,急需要一人替他指点迷津,而梁照微便是那为他暗夜提灯照路的使者。
于是又悲情,又期望。
梁照微漂亮的秀眉折了又折。
原本一路走至凉亭,心中俨然笃定了他已痊愈不少,故才丢出试探。
不曾想是这般结果。
除非许知阮一夜间熟稔了扯谎,否则他那样端正君子,打死也是不会这样表现的。
果然,在她注视下,这人又红透了耳根。
是她猜错了。
“没什么。”她轻微地失望。
许知阮缩回袖摆中的手指不由攥紧,面上无事地浅笑摇头。
“时辰差不多,我们出府吧。”
那边酒席的丝竹水乐断了片刻,很快才换了首曲子续上。
“好,为答你今日解围之恩,我请你上琴楼吃。”梁照微说。
“那可再好不过,听说琴楼在盛夏时候才开前年冬日里酿的白梅酒,十足馥郁,回味无穷。昨日才从后院树下起出来,今日一杯难得呢。”
梁照微掩唇笑了,“我想你文人书生是不大饮酒才对,不料不也是个好杯中物的,实不大像。”
无论是成亲前的猜想,还是成亲后的平淡日子,她都不见许知阮贪欢宿醉,还当他不惯饮酒。
许知阮伸出手臂想摆扇,结果折扇被他丢进了水塘子,手指做了个扯扇的动作,却是空空落落,兀自索然无味地收回。
好在脸上神采烈烈,“那你想错了,我没”他莫名其妙地顿了口,黑漆漆的眼珠抖了一瞬,扯开唇说,“我没来京城前,在汴阳可是最爱与那一群好友玩耍的,什么曲水流觞,对酒斗茶,我最是能拿魁首的。”
还有这一段?
梁照微:“是没想到。可惜我家中只有新酿的果子酒,甘甜绵密,不能与琴楼上的清酒相提并论。”
许知阮眼睫眨了眨,想着什么。
“也未必,总要尝尝才好。”
梁照微最会酿果子酒,适宜在寒冬腊月里暖着喝,亦或在清凉节日里小酌。
但那一般是姑娘家爱喝的东西,每每起出来,许知阮来凑热闹,她只让人尝了少许,一口试了就没了。
其实那味道甘甜,却有余韵。
琴楼之酒是坊肆间的大方畅快,端出来是要人买个痛快。
她酿的酒却是自家小酌的惬意闲适,喝的是意趣。
许知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想自己合该趁机会再无赖三分。
但又怕日后她发觉了气得不让他进家门。
还是算了。
他们从凉亭绕去府门外。
在途径假山时,梁照微被走在前面的许知阮扬手拦住,而后扶上她的腰,退了两步,一道缩在假山后。
梁照微:“?”
头颅顶上抵着许知阮的下颌,他微带凉意的手掌还拢在后腰上。
她的腰是通体最敏感的所在,当即瑟缩地躲了躲。
许知阮的大掌便顺着平整的后背向上攀了一段,扣在蝴蝶骨上。
隔着轻纱薄罗,清凉凉的指尖像挠人的蚂蚁一般,叫人绒毛静竖。
“宁远?”她低低咬出一声。
许知阮将另一手的食指掩在唇瓣上,示意她安静。
白中透粉的指尖又指向假山罅隙外。
旋即,两颗脑袋便齐齐凑在那里。
假山外不远处,正是暴跳如雷的周林妙和同样愤懑的陈柳。
“周林妙,平日在家里你胡搅蛮缠就罢了,今日伯爵府的酒席你也闹,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陈柳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显然气得不轻。
周林妙就好多了,脸色全是红,敷上去的厚厚□□都被一巴掌扇掉不少。
她尖声嘶吼着:“你还嫌丢人?难道我不觉得丢人吗?你当你自己就是做了什么光彩的不得了的大事?”
这二人怎的吵起来了?
梁照微扯了扯许知阮的衣袖。
“莫不是你还有听人家夫妻墙角的兴趣?”
许知阮扣在她背上的手指抬了两根,过了好久,像敲桌子般的随意敲动。
“现在反应过来,晚了。”他长眸弯了弯,“人家吵在兴头上,这时候出去不就不打自招了。我倒是不想躲,但你出去吵得过陈二娘子么?”
梁照微抬起的小脸静了一息,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地眨了两下,“吵得过啊。”
“”
许知阮轻拍了下额头。
他忘了,自家娘子以前也是个彪悍人物。
还当她是家里那个温柔小意的小女儿。
“还是别去,累。”
“好吧。”
假山外,陈柳黑沉着脸,“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和许知阮的那档子事?要说不光彩,你为了许知阮不惜威胁父母就光彩?你嫁到陈家,心里还对他念念不忘就光彩?你今天一见到对方,恨不得当场给我戴绿帽子就光彩?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嘲笑我娶了你这么个娘子,满心满意地惦念着别家官人,多么下贱!”
这话说得着实狠,梁照微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临了,又拍了拍许知阮。
那眼神很明显。
--解释解释?
许知阮:“”
这决计是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