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梁父今日实则是去好友府上打听近来朝中动向,这一去便是大半日,直到夕阳向晚才归家来。
梁照微也是等得有些着急,晚间一听说父亲回家了,急忙忙就跑了去。
“父亲,可打听到什么了?”
梁父正热得一脑门子汗,又是口干舌燥,进屋后捧着冷茶喝了好些,而后幽幽怨怨地说。
“我家的好姑娘,你是想渴死热死你家老父亲,倒叫我先吃口冷茶休息会儿。真是姑娘大了不由父。”
梁照微也知是自己心急了,乖巧地捧上茶盏,又要来些生津止渴的果子,亲自剥好了奉上。
梁父这才勉强露出点笑意。
--他原也没想为难,只不过是老父亲心理罢了。
“我今日得知,宁远这段时间来,与官家格外亲近,三天两头的要被叫去后宫问回话。当今的官家冲龄践祚,又被先太后大娘娘把持朝政多年,一直是心中有抱负无法施展。而今虽然亲政,但到底心性有待磨砺,故而大多数时候,朝堂事上总要受朝中老臣掣肘。”
他又饮了口茶,继续道:“不过,说到底,这天下是官家的,这些老臣总归有一日要言听计从。可这中间的关键之处在于,官家等不得,老臣们也不愿这时候放手。宁远偏偏在这档口上做出些好成绩来,叫人想轻视了也不行。”
梁照微听他细细地说了许多,很快领悟到其中要领。
“所以,宁远极为可能是在帮官家做些事,而这些事或许触及到了老臣们的痛处。更甚者,他这次意外堕马,便是因事生祸?”
“我和你世叔也是如此想法。”
“那么”梁照微见天色昏暗了,自顾自去取了火折子来点上油灯火烛,伏在火光下说,“老臣中,以谁为首呢?夏枢相么?”
“哼--”梁父冷冷地哼了一声,“夏枢相是个老狐狸,都说是他待人极好。”
他兀自看了梁照微一眼,想起先前自己也曾说夏枢相对后生同僚是极和蔼的,不免脸上有些愧疚。
“实则是装模作样,口蜜腹剑。他一贯是躲在人背后使刀子,他历经几朝,原先又是辅政的首要重臣,位高权重,名望颇丰。有狼子心,偏还想名垂青史,博个千古美名。故而每每叫他的一干门生们冲锋陷阵,替他拨弄朝局。便是官家,早些年也吃了不少亏。”
梁照微脸色白了几分,小心地往门外悄悄,见没人,才拍着胸脯回来。
“父亲那日怎的不告诉我?”
梁父默默胡须,十足心虚。
“为父那日还当是你为了与宁远所以便”
全是怪那一场误会。
梁照微气笑了,“按理说,官家和那些老顽固们斗法,宁远虽然心向新政,说到底只是个做差事的人,怎的又害到了他头上?”
梁父顿时皱起眉头,沉默良久。
半晌后,问:“你最近在家中,可知宁远在做些什么?”
梁照微坦然道:“我一向不理会他的公务的,哪里能知道他的计划。”
并且,这样的事说来不大不小,或许惊险。若她想得知,许知阮未必会告诉。
“可是他与官家在计谋些什么?”梁照微想起,就在许知阮出事前不久,有日他本已下朝回到家中,还未用午膳,便被宫里来的人请去了大内。
她那时还打趣说官家竟仰赖他至此。
现在想想,或许官家真的对他有所依赖。
梁父也摇头,脸色愈发深沉,“宁远做事向来小心,若非有水落石出的结果,是不会轻易流露痕迹的。官家那里更不可能探听出什么。眼下朝政安稳,要想看出什么,倒真是为难了。”
梁照微也跟着苦了起来,望着炸裂的灯花出神。
“那夏枢相他们呢?身上可有把柄?”
“一群老狐狸,浑身光亮着呢。”
“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么?”
“这还不若直接去问宁远呢。”
梁父丢下一句。
旋即眼眸亮了亮,“对,为何不去问问宁远?”
一说到此,梁照微也有些不愿打破这份希望,无奈地说:“我试探过,他真真切切只记得三年前未登科时候的事,这些,他一概不晓得。”
她在秦府时捡着机会便试探,这几日又观察许多,确定了他只是个满怀青涩、不谙朝堂的读书人。
“那可是没办法了。”梁父十分失望,“我这几日再问问吧,叫你哥哥也去。”
梁照微又将已寻到名医踪迹的消息告知,梁父的脸上才稍微有点喜色。
夜里,梁照微辗转难眠,脑子里杂乱无章。
想起许知阮误闯闺房后的局促,以至仓皇逃出,她便觉着着实有趣。
可转念又感觉他似乎有哪里与前几日不太相同了。
还有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是十足相信许知阮的,定不会做那起子伤天害理的事,就怕他心里担荷太重,平白受了离乱。
越思虑,便越焦心。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陈柳来。
若真是一盘算计,那陈柳便是冲出来的打手,要能从他这里套出些什么就好了。
除非陈柳是个傻的,才会毫无城府地反戈,将一切坦白。
她只觉脑子昏涨,里面翻江倒海似的疼。
原来想事情真的会使人头疼脑热,她算是对许知阮感同身受了。
许知阮啊许知阮,原是他小心地爱护,教所有风风雨雨都向他倾斜而去,如今,却要她独自挺身而出,担起这一切。
不晓得恢复记忆后,他是否愧疚到哽咽,到难以自赎呢?
房外月白风清,兔月明空,星轨斗转时,全然事物皆在各自命运中。
到伯爵府摆酒席这日。
梁白氏不爱热闹,尤其不喜来此勋爵人家里坐席面,便叫采招好好陪着梁照微,她就不去了。
梁照微早早打听了白蘅也收了帖子,便约了一道去。
白蘅的官人这几日领旨外出公干,恰好也需要个人说说话。
上了马车,便拽着梁照微问起来。
“你家官人的事情查清了没有?”
梁照微虚虚摇头,“只怕是难了,里面牵扯太多。”
勉强讲了大概,听得白蘅也脸色白了少许。
“没想到竟真这般复杂,果然是人太出挑了,百人来害。”白蘅感叹,“那你接下去要如何?”
“总该是要弄清楚,我盘算着,看从陈柳这里能否知晓些什么。”
梁照微挂怀的,并非是幕后真凶,而是许知阮究竟意欲何为。
若他意外失忆,导致最终错失良机,那便不好了。
她知晓清楚了,总能帮他一把。
到了伯爵府,伯爵大娘子在府门前迎送宾客。
梁照微送了礼,还替母亲告了说辞,才与白蘅一道被请进府中。
距离开席还有近一个时辰,来得早的宾客三两成群,衣香鬓影,暗香浮动,或说笑,或游戏。
小桥这头大多是女宾,已然投起了壶。
那头是男宾,不过诗词唱和,阔论文章。
梁照微过了喜爱投壶的年纪,坐在角落里吹着活水迎面的凉风。
白蘅去拿了些果子给她,就着坐下。
“近来炎热,说是官家预备带着后宫娘娘们去京外行宫避暑呢。”
梁照微疑惑,撑着头问:“前朝也不见去避暑,怎的我们这官家开了先例?”
“你不知道,那座行宫原先是为官家生母李娘娘修的,李娘娘去得早,官家未能尽孝,便在盛夏腾出日子去那里住段时间。避暑,不过是借口,官家勤政节俭,如何会做伤财周折之事?”
“原来如此。”梁照微应和,“你倒了解。”
“是我官人说的。”白蘅忽地扭捏起来。
梁照微不知在想什么,眼眸微动,“阿衡,你与你家官人无话不谈么?”
白蘅偏头想想,“算是吧,他会捡些朝堂上的趣事和我说,譬如朝堂上哪些人惯爱沽名钓誉。我也会给他讲些坊间的新鲜事,一如他说的那位大人时常流连花楼。”
“要我说啊,夫妻间就不该有那么多规矩,自己不自在,对方也不自在,就外人自在了,那岂非首末颠倒。”
白蘅是个极其活泼的性子,纵然出嫁了,她官人也对她极好,一点不叫她委屈,许多人都羡慕她这辈子就这般顺遂了。
梁照微也羡慕他,尽管许知阮待她也好的没话说,她却时常觉着,两人之间似有屏障,互相都假模假样地维持着最符合规矩的体面。
出阁时,母亲同她说,她官人是金殿传胪的状元郎,本朝头一个最惊艳的男儿郎,是天下丰神俊秀的文曲星下凡投胎造就的,落到她头上,便是要好生的敬着。
她不可再如在阁中那般胡闹,要收起性子,学着母亲的样子学着做大娘子,做他温良贤淑的妻。
到了今日她才明白,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妻子模样,她却活成了母亲的样儿。
原先她也觉得挺好的,可许知阮失忆后,她才明白。
她的官人与她的父亲并非是一类人。
看似同样文采斐然,同样温和儒雅,但许知阮曾经少年荒唐,也更加意气风发,惊艳卓绝。
她既不甘成为一个平庸的妻子,更不甘掩盖在许知阮光芒之下。
或许,她该自己去探索
梁照微塞了颗果子给白蘅,“说得好,看赏了。”
白蘅嬉笑着扑过来同她打闹。
玩笑间,一道尖利嘹亮的女声插进来,刺得她们耳朵一疼。
“哟,这可是梁府五姑娘,难得见你出来。你一来,果然院里都亮了。”
梁照微转过眸,见怪不怪,不疾不徐地理好衣摆,端坐浅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府姑娘。不对,听说你是嫁了陈家二郎,我不常出来坐酒席,不晓得外头是如何称呼你的,是叫你周娘子,还是叫你陈二娘子?”
若叫周娘子还好些,顶多是让人拿不清她是哪府上的娘子。
若叫陈二娘子,少不了人以为她是哪家新娶的二房。
闹得好笑话。
旁边听见动静来看戏的娘子们登时笑作一团。
梁照微也随着笑,心中澄如明镜。
周林妙最忌讳的就是嫁人后的称呼,所以一进来也以此挑衅她。
称呼她“梁府五姑娘”,便是告诉众人,她与许知阮夫妻不和。
而后又暗示她是凭着家世与相貌嫁给许知阮的。
这人爱慕许知阮,从年少痴迷到如今怨恨,不甘心地捏造了许多流言蜚语。
免不得有人信以为真。
甚至还专门设计圈套,留着今日给她钻。
那她何必客气,打蛇打七寸,既然周林妙这么在乎,她就把她的痛处挑穿了摆给她看清楚。
“还有,我嫁人已然三年有余,虽说人人都想回到在阁中当姑娘的时候,但年岁在此,你口口声声唤我梁姑娘,我这人脸皮子薄,怕是挂不住。”
梁照微轻轻拂了拂脸庞,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又装出一股懵懂的模样,叫旁人全然相信。
“我记得,那年你是有一场凶险的大病,想来是病糊涂了,落了病根,不太记得事了。那我便提醒你吧,我呀,嫁的是那一年的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许知阮,如今你也可唤我一声许府大娘子。”
话里话外说着她有病,周林妙顿时变了脸色,气得咬牙切齿,本就有些刻薄的脸,更添上几分苍白与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