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回
第二日，庄风先去了李家。小白菜听到他的声音兴冲冲奔出来，又扑到他的大腿上，叫着：“哥哥，哥哥，姊姊回来啦！”
庄风将她抱起，笑道：“哦？姊姊在哪里？”
小白菜嘻嘻道：“姊姊去见陆哥哥了。”小姑娘笑得欢喜，眉眼更是圆润可爱，盯着庄风一会，而后圆手抱住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谢谢哥哥！”
庄风咧嘴笑。心知自己没做什么，可也无法跟个孩子解释，好歹事情是解决了。小白菜在庄风怀里动了动，忽然瞥到一旁还有个人，望了一会问道：“这个哥哥是谁呀？”庄风刚想说，就见小姑娘竟扭了扭手指，小脸红扑扑的，一副羞涩模样：“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庄风默然，而后给了小白菜一个肯定又赞赏的目光，小小年纪竟然就有此等觉悟。
见这一大一小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旁的迟遇理了理袍袖，道：“何时去陆府送贺礼？”答应了司徒泪自然是要去的，可庄风现在有点心情复杂。
司徒泪说，若是他们阻止她启动阵法，就相当于是他们杀了陆嘉。可他们没有阻止，不也相当于是他们杀了她么？思来想去，竟然是个无解的题。只怨天薄待陆嘉，又不足够无情，让他遇着了司徒泪。
陆府。
陆平想，自打他小时候被买进陆府，从没见府上像今日这么欢欣热闹过。陆府只有陆嘉一个孩子，自小身体不好，遍寻名医，药喝了许多，就是不见起色。天可怜见，自打那个修士来看过之后，公子的身体竟渐渐好转。昨日傍晚，李家的大姑娘忽然来了一回，要给公子服什么灵药，原本公子不肯，可不知李姑娘说了什么，公子就将那药吃了。谁能想到，今日一大早找大夫看过之后，公子竟然全好了，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健康红润。陆老夫人一早就还愿去了，嘱咐今日要宴请全城，欢喜到老泪纵横。
他这么闲着想想，瞥到一旁明显心不在焉的陆嘉，有些摸不清自家公子在想什么。脱了多年病痛，却没什么高兴神色，与这一院张灯结彩好似过年的氛围极不搭调。他从小跟着公子长大，知自家公子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往偏了说，公子是有些孤僻的。自那位司徒姑娘来了之后，公子才逐渐开朗起来，多了许多笑容，甚至为了她退了李家的亲事。可那司徒姑娘，前几日忽然离去，没再回来过，公子的笑容便又淡了下去。
陆平心想，就是因为司徒姑娘罢。也许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那司徒姑娘同公子争吵一番离去后，他偷偷跟了一会，听到那姑娘说要回家乡。只要替公子将人寻回，公子应该就会高兴起来吧？
有小厮来院子传话，道是沈家公子来访。沈家这位公子陆平是知道的，从小就爱胡闹，也曾闹到过陆府，几年前被送到什么灵山修行去了。
陆嘉听到沈桥的名字，想了想道：“是那个去了青冥的沈公子？”
小厮道：“是的，公子。”
沈桥是自己来的陆府。听到陆公子痊愈的消息后，他忽然脑子一通，想起这个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弱公子。他之前浑不知情，现在再想想，那陆公子是先天问题，竟能一夜痊愈，怪哉。沈桥不是个客气的人，见着陆嘉道了一句恭喜后就直奔主题去了。
“陆公子可是有什么际遇？我听闻你的身体状况，即使是灵丹妙药，也得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成现在这样。”
陆平在一旁默默龇牙咧嘴，这沈公子也忒直接了点。
陆嘉淡淡道：“的确是灵丹妙药，也许比你口中的还要灵还要妙，所以恢复得快。”
陆平在心里猛鼓掌，公子得好。
沈桥道：“陆公子可真会说笑。”
陆嘉仍旧淡淡：“我没说笑。难道外面还没传开，我是服了李家姑娘的药才痊愈的？”
“这倒是没听说过。我不过是好奇，世间有这样的奇事，许是什么道法，也许对修行能有裨益。”
“说到修行，倒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沈公子。”陆嘉似是难开口的模样，犹豫片刻后方道：“不知失去灵根的妖会如何？会……死么？”
沈桥察觉这语气中的小心翼翼，道：“不会死，只会变成原本的模样，失去之前的所有感知和记忆。”
“是这样。”陆嘉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杯，光滑的瓷杯在手中抖了抖，洒出一点水来。茶是烫的，这单纯的感觉让他猛地松了手，清脆的响声也没将他惊醒。
陆平惊叫一声：“公子！”
陆嘉站起身，自顾自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然后头也没回，将沈桥丢在一边。
沈桥扯了扯嘴角，道一句“原来如此”，也走了出去。留陆平在原地捡着碎片，摸不着头脑。
陆府有一处海棠苑，这个时节海棠已经凋落，徒留绿叶深邃，款款温柔色。陆嘉是无意识中走到这里来的，他觉得心中迷茫，却又不知为何迷茫。他害怕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也害怕那个答案。
他想，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妖。她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只是离开，不再回来了而已，肯定还在某一处活得好好的。
这样想着似乎能获得点什么，虚幻的也好。
陆嘉笑了笑，往苑子深处走。这个海棠苑他小时候常来，记得最深的是曾在这里救了只小兔子。那兔子雪白雪白，不知被何处的陷阱伤了颈项，奄奄一息躺在一地春色中，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给救活。也是那时候，看着这么个小东西都努力活下去的样子，自己也生出了一点希望来。
小兔子仿佛通人性般，好了之后也不肯走，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两三年。那大约是他自出生以来最开怀的时候。后来忽然某一天，小兔子蹦走了，怎么也找不到。
他悒郁了一段日子，陆平给他寻了许多兔子来，可他瞧着都没当初那只活泼可爱。而后某天他又走到海棠苑，一个姑娘忽然从墙上跳下来，肤色雪白，晏晏而笑。
姑娘说自己叫司徒泪，恰好路过这处，见海棠开得正好，一时忘形就跃过了墙头。
姑娘秀丽温柔，偶尔稚气，偶尔蛮横，每一种模样都极可爱。
姑娘说外头山水万千，春有绯樱，夏有玉槐，秋有青枫，冬有软雪，要带他去看。
姑娘将他从阴影中拉出来，将他带到阳光下，告诉他，天是暖的，风也是暖的。
他信了。
后来……后来这姑娘也走了。
留春不住。
原本想，走了也好，始终是要走的，不过一响贪欢。可李莲信忽然来告诉他，说司徒姑娘可能是妖，在用什么阵法，要救他。
他无所谓她是什么身份，但是白日里来的人同他说，要救他只能以命换命。
不能。她不能死。
可他还没能去找她，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大夫说，他痊愈了。
他想了想，告诉旁人他是服了李姑娘带来的灵药。
陆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昨日来的那两人又来啦，说是带来了贺礼，让您一定要亲自瞧瞧。”
陆嘉回过身来：“什么贺礼？”
陆平道：“是只兔子。”说着挠了挠头，加了一句：“白生生的，看着怪可爱的。”陆平知道，自打小时候那只兔子丢了后，自家公子便瞧不上其他兔子了。可那少年抱过来的兔子实在是玉雪可爱，说不定多少能抚慰下公子。
选只兔子作贺礼不是庄风的本意。他在集市逛了一圈，没拿定主意，最后是迟遇随手一指，指了这兔子。庄风瞧这兔子头大身子小，温顺乖巧，应该挺好养的。卖兔子的老板也道，兔子有安康长寿的意思，算是合了那姑娘的意吧。
只是没想到，这位陆公子只冷冷瞧了这兔子一眼，回头就嘱咐人要把兔子炖了。惊得庄风把兔子抱紧：“不至于吧？”
迟遇望着陆嘉，道：“礼已经送到，既然不收，我们就回了。”
走出去的时候正碰上陆平匆匆进门，手里抓着什么。迟遇瞧了一眼，没说什么。庄风也看清了他抓着的小东西，不由忧心道：“那只不会被炖了吧？”
迟遇道：“若是被炖了，那是他眼瞎。”
陆平抓着一只兔子后颈，对陆嘉道：“公子，这是刚刚在海棠苑里发现的。您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可爱？”
陆嘉看也不看：“觉得可爱你就养着。”
陆平顿时凌乱。盯着手中挣扎的小东西，看着似乎也没那么可爱，不如炖了给公子补补身体？他伸手拨了拨小兔子的毛，掂量着能有几两肉，忽然摸到一抹凉意，提到眼前瞧了瞧，兔子一只前脚上套着个物事。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嘴巴哆嗦得厉害：“公、公子！”
是一只生了些锈迹的铃铛，该有不短的年岁了，已经陈旧到不会发出响声。那铃铛制式特殊，是陆嘉周岁时，陆老夫人托人打造的，一直挂在陆嘉手腕上。后来小公子长大，抱回来一只小兔子，极是喜爱，就将这铃铛给小兔子戴了。
陆平拎着走失的小兔子，跌跌撞撞追上独行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