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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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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遇撤了屋瓦上的灵印,向四周远眺。夜色深黑,灯火寥落,整个明州像一副深沉厚重的墨画,只是不知这浓墨后沾染着什么。目光最终定在明州东南:“去巽位。”

    说着迅速御剑踏风而去,庄风紧跟着。

    明州城外东南方是一片荒林。两人赶到之时,稀薄的月光忽然拨开浓云照下来。荒林阴森,满地残枝败叶,碎石嶙峋。耳边不知是什么禽鸟的声音,凄厉宛转,将阴冷的诡谧撕开一道缝隙。

    迟遇停下脚步,伸手拦住闷头向前的庄风。

    “怎么了?”

    “先探探情况。”

    灵力在手中流转,结成清凌印,向荒林四周飞去,很快响起一阵灵力碰撞的声响。清凌印是专门用来探结界的法印,遇上结界便会产生类似于瀑布冲刷岩石的声音。

    “过去看看。”

    这片荒林深处树木密布,在夜色里倒影幢幢,晃得人心不定。不到半盏茶时间,原本逼仄的林子忽然开阔起来。迟遇停了下来,庄风走到齐肩处,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一片树木被齐根斩断,圈出一块平整的地。地面上绘着奇诡图案,最外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内里线条交错,结成规整堆叠的形状,细处填着山河日月般的画,颇为复杂。那些线条约莫一指宽一指深,在月光下似乎会流动一般,颜色甚是晦暗不堪。

    “血阵。”迟遇道。

    先前释放出去的灵印在阵法周围来回流窜,显然是被结界挡住了,无法靠近那个阵法。

    “血阵是什么?”庄风问道,心中揣测那月光下极其晦暗的线条,难道是血绘的?

    “血阵是命祭之阵。以祭阵人的血绘制成阵形,将垂死之人置于阵眼,启动阵法就可以易命改命。”

    “就是一命换一命?”

    迟遇神色凝重起来:“不错。换命本就有违天道,这个阵法也极难绘制,应当在许久之前就已失传。”

    庄风不由问道:“既然是易命,为何那些女子都好好地回来了?”

    “因为祭阵只需用血,易命者才需舍命。”迟遇道,“相同的阵法还有几个,分布在不同方向,这些阵法连成一线,中心位置便是阵眼所在。以血绘形,由易命者启动阵法,将自己的命换给旁人。所以祭阵者不会死,死的是易命的那人。”

    庄风被这话里的意思惊住。

    迟遇道:“先找出阵眼。”

    话落,轻点地面,掠风而起,落到一棵树的顶端。醇厚的灵力结成数个清凌印,如巨网一般铺开,顷刻间散向四面八方。

    一瞬光华如昼。

    法印碰到阵法结界便会流转不前。很快,明州城四周有几个地方被灵力点亮,加上荒林这一处,共有六处。将这几处对角相接,交汇处便是阵眼。

    迟遇确定了阵眼位置,将一束灵力往那里打了去。而后落到地面,对庄风道:“六个阵形都已经画好,阵法随时可以启动。”

    庄风道:“怎样才能阻止这个阵法?”

    迟遇凝着地上的血色,默了好一会才道:“你觉得我们应该阻止她?”

    “嗯?”庄风疑惑出声,而后低头想了想:“既然她没有伤人,旁人没道理去妨碍她的选择。可,若是除了换命,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人呢?”

    “没有。”迟遇果断道,“那个阵眼所在的位置是陆府。那姑娘要救的人,应该是陆嘉。这样你也要阻止么?”

    陆嘉?庄风想起那个白日里见过的年轻公子,回想起那短暂的希望与漫长的失望凝结的清淡与漠然。

    “那是不是该给陆公子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他不愿被人以命相救,”庄风笑了笑,不似平日开怀,“那不是很可怜么?”

    被选择的人也许比选择的人更痛苦。

    迟遇在庄风的凝视中略显无奈地笑了:“有时候即使知道会把痛苦推给别人,也宁愿他活下去。”

    说着这话的迟遇在月华的映照下,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庄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庄风忍不住揣测,是否迟遇曾有过同样的痛苦,否则如何以这样的神色说出这样的话。他又想起分别时沈桥所说,叫他好好判断,叫他凭本性,于是他道:“启动这个阵法的会是李姑娘么?”

    “不会。若想启动阵法,至少需要金丹境的修为。”

    庄风道:“那我们去陆府。”

    对他这个选择,迟遇并未说什么,好像之前那一句只是随口一问。

    陆府大门紧闭,敲了许久也无人应声,迟遇先前打出去的灵击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留下了淡淡痕迹。

    “直接进去吧。”庄风觉着这一日真是反反复复不请自来,可此刻他的内心不由有些焦虑起来,等不得了。

    两人旋身跃上围墙,往陆嘉的院子行去。整个陆府一盏灯也没有点,黑黢黢的,无声无息。

    刚落到院中,就见前方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青白的月光下,一个年轻姑娘缓缓走出。

    庄风握紧了手中剑。那姑娘瞧见了这细微的动作,轻轻笑了起来:“公子不先用个御灵术?”

    “陆府的人都去哪里了?”

    姑娘笑道:“都在房里休息呢,不过睡得有点沉罢了,不碍事。”

    “那个血祭阵法是你做的?”

    姑娘“咦”了一声:“原来已经被发现啦?”

    听这姑娘的语气浑不在乎般,庄风蹙眉:“陆嘉呢?”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泪神情顿了一顿,先前瞧着没几分真心的笑温柔下来:“他在。”

    “他知道你要救他?”

    司徒泪走到庄风面前,凑近他看了好一会:“公子就没有那种像是逝去的亲人、爱人、友人,宁愿天打雷劈也要救回来的?”

    听到天打雷劈,庄风就把前头的一句忘掉了,立刻摇头,毫不迟疑:“没有!”语气之果断让司徒泪震惊。这也不怪他,庄风从小便害怕打雷,阴影深重,即使现在没那么害怕了,下意识的反应仍旧和从前一样。

    司徒泪笑了笑:“哦,那真是抱歉了,我有。”

    “若是他知道是你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若是他想不开,又如何?”问这话的是迟遇。

    司徒泪无谓道:“这还不简单。我为何要弄晕这满院子的人?因为司徒泪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今晚回来的只是个影子。伤心总比死亡好上一些是不是?”

    “那若是我阻止这个阵法呢?”

    “你不会。”司徒泪直视着迟遇,目光静静,盛着些模糊情绪,“于你们修士来说,我不过是异类。我救人,你若阻我,不就相当于是你杀了这个人。你会么?”

    “他知道你的身份?”

    司徒泪摇头。

    庄风已经从天打雷劈的打击中找回思绪,见她摇头,奇道:“为何不告诉他?”

    “公子难道没听过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见我就想动刀动剑,不是这个道理?”

    庄风也摇头:“我只怕是谁对沈府下了黑手而已,跟你是人是灵没有干系。”

    司徒泪抿唇,不置可否。

    “李家的莲信姑娘是不是你掳走的?”终于想起了最紧要的。

    “你帮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睛。

    庄风:“……你说。”

    “帮我送个贺礼到陆府,贺他身体安康。”

    “好。”

    庄风应得爽快,司徒泪笑道:“你明日去李家,就能见到李姑娘了。若是在李家没见到,就来陆府。”

    “你今日就要启动阵法?”

    “这个阵法我准备了半年,容不得变数。若是再有像你这样的修士出现,怕是要前功尽弃。”

    司徒泪抬头瞧了瞧天上娥眉,笑道:“现在才知做妖也有做妖的好处。你看这换命术,不过是将我的灵根换给他,因着我是妖,便不会死,顶多回到从前的模样,也许哪一天有个奇遇,还能再回到这个时候。”

    回?怕是不可能了。灵以灵根为依托化作人,失去灵根也就失去命炁凭依,如何能再回来?况且灵根又不是韭菜,割完一茬还能长一茬,若是这样,也不用以命去换。

    可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否定,权且听着,怕惊动这世间的脆弱。

    庄风望向迟遇,其实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有点想要再确定一下,是否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这种死别。

    迟遇没有回应他这微小的期盼,对着眼前孑然的灵淡淡道:“也许会有那么一日。”

    听到这个话,司徒泪转过头来:“这位冷清清的仙君倒是会安慰人。”

    迟遇却不似安慰别人的神色,也不否认这安慰一说,只道:“你既然说奇遇,那便等着,谁也说不准。”

    司徒泪道:“那我等。”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迟遇又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易命阵法的?”

    是说这个阵法应当失传了,庄风对这个问题也极好奇,这姑娘能有金丹期的修为也很不可思议。可似乎有个更该好奇的事儿,心里隐约有个疙瘩,就是半天也没想起来是什么。

    “是我求来的,恕不能相告。”

    “给陆嘉输灵力的是谁?”迟遇又道。

    这下司徒泪没再推托:“是一位云游修士。我的灵力要维持护住阵法的结界,只能求助旁人。听说这位修士行遍世间,除恶救人,正巧路过明州。”

    庄风反应过来:“可陆公子说,那修士不曾给他输过灵力。”

    “是服的丹药。”

    “原来如此。”庄风不知为何心中特别在意这修士,又问道:“是带着双剑的修士?你可知道他叫什么?”

    司徒泪道:“手中确实有剑,背上背的是不是剑我就不清楚了。名讳么,这位修士在寻常人中小有名气,叫做白楚。”

    “白楚?”

    “白楚?”

    庄风略显激动:“确实叫白楚?”对白楚这个名字记忆深刻还是因为晏知行,自小被人救了一命,便念念不忘,潜意识中把白楚当做了自己的目标,一心想要修到别人的境界。

    司徒泪道:“怎么?我还骗你不成?”

    “那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么?”

    “云游修士,行踪不定。不过只要还在,总能遇到的罢。”

    的确如此,庄风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对迟遇道:“仙君也认识白楚?”刚刚的两声,还有迟遇的一份。

    迟遇道:“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司徒泪摆摆手道:“二位,我先走一步咯。”说着踮脚跃上了房顶,立在平脊上。

    从庄风的角度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只能见她以手结印,空气似乎闷闷地响了一声。少顷,几束灵流从四方飞来,聚于一身。姑娘沐浴在光华里,比半轮缺月不知明亮多少。而后她坐了下来,像坐在枝丫间一般,摇晃着双腿,哼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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