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心
庄风将他这初次试炼总结了下——下山，吃饭，喝醉，被迟遇领着弄清楚来龙去脉。流程过于简单，他又仔细思索了下，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除了跟着迟遇飞来飞去外什么也没做。他头疼了一会，这试炼怕是要失败，当即给沈桥传了信，准备回青冥去。
迟遇问他：“回去有急事？”
庄风道：“没什么事，怎么了？”
“同我去一趟平逢。”
“平逢？”
庄风听过平逢山的名字，这是个如今只出现在一些藏书里的修行门派。曾与问霞、青冥、落月比肩，不知为何，在八十余年前忽然衰落，一蹶不振。修士们走的走散的散，已不成门派，如今听说只是荒山一座。
迟遇道：“那个白楚，可能与平逢山有渊源。”
“白楚是平逢山的修士？”
迟遇道：“这我不太清楚。我所知的白楚不是什么修士，而是恶妖。八十多年前，将平逢山五百修士一夜屠尽的恶妖。”
“……”庄风许久没反应，恶妖？怎么可能？据司徒泪所说，白楚是个云游济世的修士，还救过晏知行，与迟遇口中所说的肯定不是同一人。
“我听说清和仙君有一百多年没离开过昆仑，怎么会识得八十年前的恶妖？”
“清和殿里有登昆仑仙士的记录。八十年前，恶妖白楚被一个修士擒住后斩杀，这个修士后来登了昆仑。”
“既然已经被斩杀，与这个叫白楚的修士应该没关系吧？也许只是同名同姓。”
“你说的不错。不过我要去平逢，不止是因为白楚的事，还有现在锁在青冥的那个。我之前同他交手，他用了几个平逢山独有的招数。平逢已经灭派，若秘籍落到了恶妖手中，必须早些处理。”
庄风心道果真，迟遇是冲着那恶妖来的。他心中对那个叫白楚的修士无法释怀，便决定跟着迟遇一起去探探，长长见识也成。
平逢与明州之间隔着不少城镇和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庄风御剑御得头皮发麻，两日后方赶到离平逢最近的渭城。
渭城三面环山，越过背后的玉华峰便是平逢境内。从上空望下去，是座碧水青山的小城。天色已晚，迟遇道在城内歇息一晚，头晕目眩的庄风求之不得。城内只有一家迎春客栈，掌柜见到二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通透道：“二位可要清净一些的客房？”
庄风没甚讲究，就见迟遇颔首：“有劳。若有独院更好。”
掌柜笑逐颜开，满脸细纹挤成一团：“有有有！”
是个木质小院，篱笆上爬满了蔷薇花藤，院中铺着青石板，东西两间房，与庄风住的竹舍布局相似，朴素却不失清雅。庄风心下有些奇怪，问道：“一般客栈本就用地紧缺，为何要建这样的小院？”
掌柜道：“公子有所不知。渭城虽小，周围灵山上修仙者多。他们但凡到这里，别的不论，都求个清净。我们就腾出点地建了两个院子，得让人家住高兴了不是？”
庄风道：“修仙者？您可见过从平逢山来的修士？”
听到平逢两个字，掌柜四下瞧了瞧，小声道：“听说平逢山很多年前还是座灵山，不知道怎么，死了好些人，现在已经变成邪山啦，根本没人敢去，哪还能有修士？”
像青冥这种修行门派所在的山，皆有灵脉支柱，灵力充沛利于修行，普通人多将这些山称作灵山。既是灵山，除非灵气枯竭，否则决难成为邪祟作乱的邪山。即使如迟遇所说，五百修士斩于一夕之间，怨气凝结不散，在灵气冲洗之下，也总有散尽之时。
庄风独自想了一阵仍无头绪，本想问问迟遇有何看法，可自从进了渭城，迟遇的脸色就似乎不大好，刚刚也是匆匆就进了房间。
许是白天御剑久了，累到毫无困意，庄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只好躺着继续琢磨平逢山的事。床铺近窗，月光浅浅照进来，投下微弱的影子。庄风侧过身望了望外头，看不见月亮，估着日子应当是上弦月。
眼睁睁又躺了半宿，还是睡不着，庄风翻起身从窗子跃了出去，踩上了房顶。以前也是这样，睡不着了就爬到屋顶上数星星。江堰告诉他数星星能入眠，彼时年幼天真的庄风深信不疑，立刻就跑出去数了。江堰可能也没想到这孩子竟是行动派，看到这又傻又冲动的模样也没阻止，在屋里笑得前仰后合。
出了屋外，月光清亮了几分，仿佛天地都宽阔了许多，星子稀稀落落。庄风躺下来，还没开始数，就听到一阵压抑的低喘，丝丝缕缕，藏着痛楚之色。那声音极低，但庄风早就经过无数沉静黑夜练就了过人的耳力，因而也辨了出来。
是迟遇的房间。白日里庄风就想迟遇是不是病了，如今听到这一声，立刻翻身冲过去敲门。手刚触到木门，一道结界就将他弹开。
“封闭结界？”
这种结界能将内部与外部隔开，里面的一切声响外面都不能察觉。可庄风听到了声音，只能怀疑是迟遇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这么个简单的结界也出现了漏洞。
庄风凝神，拔出剑来，准备将结界破了。里面忽然传来迟遇的声音：“你别动。离这个房间远点。”
这声音一点也没有清和仙君平日里的淡然，已是虚弱至极，庄风当即举起了剑。还没破开，结界内一股灵力打了出来，将他击飞，落到了院中。幸而院子里的草地松软，没砸出事来。
庄风维持摔下来的姿势，躺了半天才拍拍屁股爬起来。又走到迟遇房前，敲了敲结界覆住的门：“没事吧？”
“你有没有伤着？”
庄风摇头，又想迟遇看不到：“我没事。”刚刚那一下灵力虚浮，是将将能把他打出去的力道。房内没了声音，庄风靠着房门坐了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抬头见天色已经发白，庄风起身往前院走去。
接近卯正时，迟遇悠悠醒转，躺了一会脑中针刺般的感觉才散去，伸手往枕头下摸去，什么也没摸到，恍然想起此刻不是在清和殿中。经过一百多年，什么样的疼痛也该习惯了，这次却痛得分外厉害，迟遇茫然间想，不知是不是离得近的缘故。起身整了整衣服，推门后正巧听到院门打开的声响。抬眼望过去，身形修长的少年拎着个食盒走过来，背对着灿烂晨光，有种少年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与他对上视线，立时笑开，远远就道：“醒了？”
少年步履稳健，很快走到他面前。迟遇道：“昨晚伤着哪里没有？”
庄风摊开双臂，笑道：“没事。”又道：“饿不饿？我煮了些粥，还有两个小菜。”一边打开了食盒。两碗排骨粥，一碟豆角一碟萝卜。
“你做的？”
“是啊。起早了，没事情做，就去找掌柜讨了厨房弄个早饭。许久没做了，可能有些生疏。”
上了青冥后庄风就很少自己动手做菜了，一来白水斋提供三餐，二来基础修行那会，晏知行听说他会做菜缠了很久，他几个菜做下来回头看一看桌子，盘子空空，几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自此庄风就嫌烦不做了，怎么缠也没用，后来小晏怨念许久也就放弃了。
之前爽快地答应了迟遇，总得表示表示。他不知道迟遇究竟是受伤还是生病，只能煮点养身的粥菜。
迟遇静静地喝粥，勺子缓缓拨动。一碗喝完后，他终于抬头望向庄风。
“谢谢。”迟遇说。
自打饭前的那个对视，他便没再看庄风一眼。此时眼睫轻抬，眼中还余一丝虚弱的水纹，其中的意味庄风没能看懂。他道：“煮个粥而已，小事。”
迟遇便不再说话，只轻轻笑了一下。庄风觉得，他对清和仙君的印象判断有误。迟遇不是不可碰的美丽之物，离得这样近，应当是可以触碰到的。
“公子！”掌柜此时急奔而来，气喘吁吁对着庄风道：“可找着你了。”
“有何急事？”
掌柜瞥了瞥桌上空空的粥碗，有些迟疑：“公子，您刚刚落在厨房的粥，我送去给别的客人吃了。”
庄风笑道：“不碍事，那本就是剩下的。”
掌柜苦着脸：“那客人以为是店里供的粥，说没吃饱。”
“那你送些别的粥过去不就行了？”
掌柜脸色更差了：“可那公子嫌弃味道不好，吃了一口就不肯吃了。”
“……”庄风道：“是要我再做一份？”
掌柜知道这事有些过分了，艰难地点了点头。庄风奇道：“那客人是什么人？劳掌柜这样相待。”
掌柜搓着手，脸也不苦、眉也不皱了：“这位客人也是修仙者，在我这住了快半个月。道法高超，刚来的时候就帮城里解决了一个恶妖，我们都感激着呢。”
庄风听着，收拾了碗筷，对迟遇道：“我去瞧瞧。”
这个时辰前堂还没什么客人，因而那一身白衣的少年十分扎眼。桌上搁着一把长剑，少年侧靠着窗框，双臂环抱，不知在看什么。
走近了几步，只见那少年嘴角含笑，目光颇为专注。庄风往窗外望去，两只公鸡斗得正欢，冲冠鼓翅，满地羽毛，你窜我跳。
少年注意到有人接近，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青冥的修士？”
庄风穿着青冥的蓝色云绫校服，被人认出也不奇怪。这少年瞧着同庄风一般年纪，白衣简洁，束了根红色发带，一浓一淡，明俊得如同初生朝阳。
“青冥山庄风。”
少年道：“问霞山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