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药引
脱口而出的后果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隔了半天，庄风憋出一句：“一起吃饭么？”说完自己想把自己打一顿。
迟遇倒是应了：“好。”
客栈下面就是酒楼。明州菜肴口味偏甜，庄风前日在宁月楼吃过一次就深有体会。他不喜甜，盯着菜单上同宁月楼别无二致的菜式只想皱眉头，于是随便点了份糯米藕与牛肉羹，耳边听到迟遇点了馄饨和栗子鸡。
庄风不由想到了那根淡黄尾羽，他有些按奈不住好奇心，可又不能直接问“清和仙君你喜欢鸡呀？”或者“清和仙君你对鸡有什么特殊感情吗？”。
等到菜都上来了，本着尝尝清和仙君口味的意思，庄风夹了一筷子。这栗子鸡同那些鲜甜的菜式不同，重香软糯。
“只是火候差了些，不如我做得好。”庄风心中如是想，便也随口道：“这栗子鸡焖的时辰差了点。”
迟遇将一个栗子拈入口：“你懂做菜？”
“有些研究。”庄风笑道。这话没错，认真来说还算过于谦虚了。他同江堰生活在山上，自然要有人下厨。江堰的手拿剑可以，拿菜刀他就只能拆厨房，所以自庄风知事以来，他就在厨房琢磨了。江堰常常给他带回来各种书，什么类型都有，自然也有料理上的，他也乐得研究，时间长了，想做得差也难。
想到江堰，庄风的笑便淡了些，有些悠远的意味。
“那得空能做给我尝一尝么？”
庄风浸在回忆里，忽听迟遇如此说道。他愣了一下，然后道：“好啊。”就见迟遇眼角唇边都染了一层浅淡笑意。
两人吃完之后准备去那些失踪的女子家中查探一下情况。
可惜一听说是来问关于失踪的事，那些人家的门就迅速关起来了。一连吃了几个闭门羹，庄风顿悟：“要不晚上来？”
迟遇应道：“嗯”。
于是当夜月黑风高，两道黑影无声无息翻进了一户高墙。女子厢房在后院，庄风一路猫着腰过去，回头招呼迟遇时见迟遇端端正正走着，轻声道：“不妥。”说着要拉迟遇一起，迟遇道：“院内无人。”
庄风左右瞧瞧，确实没人，可也防不住突然有人蹦出来啊。
院内无人走动，厢房内掌着灯，灯影曳曳。庄风正寻思是破门还是破窗，迟遇忽然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院内一棵繁茂的海棠树后。风声簌簌，掩住了人声。
“有人来了。”
庄风伸头去瞧，只见月亮门外走来一人，影影绰绰间分辨出是个修长身形的男子。难不成是情郎？庄风顿时思维飞跃。
那男子敲了敲门，很快，一个年轻姑娘迎了出来。房内灯光透出，姑娘笑容满面。男子转身关上了房门。
灯光虽弱，却勉强能看清脸。
庄风惊疑：“沈师兄？”
迟遇见过沈桥，自然也认出了他。虽说来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沈府，可二人都没往沈桥身上去想。沈桥到了明州就遁走，敢情是回家去了？不过若是沈桥与这件事有关，就容易多了。
沈桥也在房内，自然不能破窗或者破门了，直接去敲门又太过唐突，庄风讪讪道：“要不白日来？”
月光不显，庄风看不清迟遇的脸，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忽而衣衫窸窣，手腕被捉住，风声陡然响在耳边，借着假山枝丫与微弱的光亮，迟遇带着他踏上了房顶。
“总是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庄风稳住身形，心道这是要来听墙角？他忍不住侧头望了望迟遇，嗯，不愧是蕴藉风流的清和仙君，踩房顶也踩得风度翩翩。
迟遇手中结了个印，朦胧的白色灵力铺展开，如宣纸一般贴上屋瓦，房中景象便从灵力结成的印中显现出来。
沈桥进门后一撩衣摆坐下，不咸不淡的表情，任沈文心殷勤地笑脸献茶。茶也是浅啜，就是不作声。沈文心捏捏额头，忍了又忍，还是继续堆笑，撒娇状：“哥，你还生气呐？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么。”
沈桥终于分了一些目光给她，可惜有些冷了。沈文心嘴角抽了抽，一股气憋不住，抬手就拍上了桌子：“我救人有什么错？”
“怎么？装不下去了？”沈桥冷冷道。
沈文心坐到沈桥旁边，扭手道：“不过是少了点血，能救人一命，这生意不亏啊。”
“你倒是把生意那一套学得精。”
沈文心嘻嘻一声：“你修行去了，家里生意没人管，我不学谁去学？”
“长大了会贫嘴了是吧？”
“这还不是从小跟哥哥你学的，而且跟你比我还差得远。要不是谁都管不住你，阿爹阿娘怎么舍得让你修行去？”
庄风听着兄妹二人对话，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沈府不论旁的，单是布局就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家。原来沈桥师兄，从小竟是个公子哥儿。
提起旧事，沈桥面色变也未变，眉眼弧度倒是柔和下来，又喝了口茶：“废话少些。掳走你的是什么人？”
沈文心鼓嘴，一脸不情不愿：“我答应了人家保密的。哎哎哎，哥你别动手啊！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你那个师弟。”
沈桥抬起的手掸了掸袖口：“谁要动手了。”
沈文心瞥了瞥他曲起的手指，浅浅一笑，而后垂眸道：“是个挺可怜的姑娘。心上人快死了，她得了方子，药引却难得。她只求我能分她一点血，还说可以赠我金银、赠我良药。她那模样，我也拒绝不了呀。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
“什么方子需要用人血做引子，也让我见识见识。”
沈文心听出这话外音，也没急着辩解，凝了点笑缓缓道：“其实在这个姑娘掳我之前，我见过她。”
沈家在明州城郊有个酒庄，自从照看家里生意后，沈文心就常往酒庄跑。那日，她在酒庄巡了一圈后，在酒香之中隐隐闻得槐花香。
酒庄后面是一片槐树林，正是槐花盛开之时。嫩青柔白，一片融融惬意。她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忽而听到人声。转过几棵粗壮繁茂的树，见一个姑娘坐在枝丫间，伸手采旁边的槐花。那姑娘侧对着她，半张脸很是秀丽，能看到嘴角翘起，是盈盈笑着的，摘了一把槐花后俯身说着什么。
沈文心这才注意到那株槐树前还有个男子，坐在轮椅之上，仰头望着树上的姑娘。那男子风度舒朗，侧影却甚是萧瑟苍白，应当是沉疴缠身。他静静地听着姑娘讲话，不时回应一句。
说了一会话后，那姑娘从树上跳下来，将轮椅上的男子扶起。一阵小风吹过去，男子低头咳了咳，那姑娘立刻急了，将男子几乎是按坐回了轮椅，然后结结实实地挡在了风来的方向，稚气蛮横的动作引得男子一阵低笑。
沈文心也笑了，她抬头望着沈桥：“哥哥，你看这姑娘像不像你？”
在被他爹扭送上青冥之前，沈桥是前呼后拥、娇惯着长大的。虽然没养成一个混世魔王，却也是个上天入地谁也拦不得的小公子。那时候沈文心还小，身娇体弱的，喜欢跟在沈桥后头，可沈桥这么淘，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女娃跟着，他想方设法吓唬沈文心。可惜他一吓，沈文心的大眼睛就包一包眼泪，可怜得很。沈桥看得牙酸，没法子，只能任她跟。
跟着跟着就出了问题。那年明州来了一伙外地匪徒，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太惹眼了，在外晃了几次就被绑了，连带着沈文心一起，绑到了一间破败不堪的房子里。
沈文心起先是完全懵住的，直到明晃晃的刀抵在面前，小姑娘吓得哭也不会哭。沈桥将她藏到身后，对着那泛着冷光的刀刃，脸绷得紧紧的，质问横刀的蒙面匪徒：“你做什么？”
手被攥住，沈文心抬起头来愣愣盯住挡在自己面前的哥哥。肩背并不宽阔，掌心温热，微微颤抖，却把她护得滴水不漏。沈文心回握住那只手，安安静静躲在沈桥背后，直到被救走。
沈桥自然不知道沈文心为何这么说，只道：“不像。”
沈文心笑道：“那姑娘来找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所以就听她讲了一讲。她说她心上人病重，需要一味药引。可惜那药引难寻，她求了许多人都没寻到合适的。我见过她和那位病弱公子，自然是信的。”
“为何一定要你的血？明州城里其他失踪的女子，也跟她有关？”
“因为我是辛卯年生，与药方最合。其他失踪的姑娘，也许也是受她所托。”沈文心伸手松松握住沈桥手腕，道：“哥，反正那些姑娘都安然回来了，你能不能别管这个事了？”
沈桥道：“李家的那位姑娘没回来。况且，这事即使我不告诉庄师弟，他也查得出来。你躲不过。”
“可李姑娘不一定与这事有关呀。也许是被旁人掳了去，也许真像传言说的，与情郎一起走了呢？”
“沈文心。”沈桥望住眼前急切的妹妹，“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姑娘到底是谁？你失踪整整三天，取一点血需要三天？不管李姑娘的失踪是不是与这事有关，不要拿别人的命不当回事。你也不想自以为救了一个却害死一个罢？”
沈文心脸色白了白，犹豫许久：“是一个阵法。进了那个阵法里很快就失去意识，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即使是这样，你也相信她？”
沈文心顿了顿，语气坚定：“是。”
姑娘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哥哥保护妹妹，在沈文心看来，没有什么分别。
“若那姑娘不是人呢？”
“什么意思？”
沈桥知道沈文心听得懂，他不多解释，只看着自己的妹妹陷入沉默。沈文心垂眸许久，久到灯花坠落，她抬起头来，依然目光坚定：“我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