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chapter36
一个吻足够浪漫一整夜,却也不够拥抱一段长久的安宁。
牌局过后一切照旧,姜晚贞上学、读书,谈着一场已知结局的恋爱。
夏季潮湿,整个红港烧成一只巨大蒸笼,行人似茫然被捕的蟹,个个蒸到皮肤通红。
陈勘心血来潮,领姜晚贞过海,到澳门来尝玛嘉烈蛋挞。
蛋挞佐苦咖啡,令姜晚贞的味蕾在甜与苦之间反复徘徊,又辛苦,又甜蜜。
她抿一抿嘴唇,舌尖舔走下嘴唇上遗留的酥皮屑,“只听过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大展宏图也要分道扬镳。”
蛋挞也有传奇故事。
玛嘉烈与安德鲁结婚,开店,生意兴隆。
可玛嘉烈野心勃勃,她积极地拓展分店,改良配方,打响蛋挞知名度。安德鲁却更偏向乡村生活,只想“小富即安”。于是玛嘉烈登着三寸高跟鞋,走向广阔商海,安德鲁守住一亩三分地,快乐无边。
也算完美结局。
相对姜晚贞的勃勃兴致,陈勘就显得意兴阑珊。
两人坐户外桌,马统领街又窄又小,过路人都要被遮阳伞擦过头顶。
陈勘喝咖啡,低头看表,“成年人做选择,多数时候与感情无关。”
“咦?今天怎么这么低落?”
“有吗?昨晚没睡好,打通宵麻将。”
“我看你心不在焉。”
“那我再续一杯浓缩咖啡。”再看腕表,已经三点四十五分,到约定时间,他随即站起身,再重复一边,“我去吧台续杯。”
“亲自去?”
“顺带洗手。”
“ok,我自己看风景。”
太阳光倾斜,伞下清凉,姜晚贞近期近视加深,要眯起眼,目送陈勘走进玻璃店门,到吧台,与一位黑衬衫中年男人擦肩而过,那位男士肩膀宽阔,身形壮硕,原本高大颀长的陈勘在他的衬托下也变消瘦、纤长,如同一片影。
很快这片影也被风吹散,不知落到哪里。
姜晚贞转回头,眼前再度闪回那位中年男子的背影,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爬上心头,想不透,琢磨不行,仿佛在哪里见过,又似乎没有一丝头绪,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与她指尖始终隔开一层纱。
令她越发怀疑双眼近视程度,是否应当去配置一副金边眼镜,顺带装一装成熟。
一支烟的时间。
陈勘站在小店后街,刚刚掏出打火机,就有一支烟递到眼前,“靓仔,借火。”
叮——
火苗浓烈,烧干空气里最后一滴水。
中年男子靠墙站立,侧脸埋在金佰利大楼的阴影里,线条模糊。
“拍拖好不好玩?二五仔,带个小妹妹到处招摇撞骗。”
陈勘皱着眉说:“我骗谁?谁又被我骗?”
“全港有八万八女士被你骗到神魂颠倒。”
“痴线,我看起来这么闲?”
“不闲你到澳门来?”
陈勘下颌紧绷,一口烟吸进肺里,表情照样是冷。“最近气氛紧张,姜五龙计划退休,想推姜文辉上位,很快要有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
“当然是做一件大买卖,帮姜文辉立威。”
曹sir夹着烟,顺手将黑色鸭舌帽再往下压一寸,遮住大半张脸,“你觉得……姜文辉是什么样性格?我看他从小清清白白,一直在英国读书,怎么会突然回来接手家族生意?”
陈勘想了想,说:“不清楚,很难猜。”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老母姓什么。”
“叼你老母。”曹sir随手把香烟摁向墙面,随即隔着帆布挠了挠头皮,烦躁地重复骂道,“叼你老母,越来越不好做。”
陈勘却笑起来,“你吃火药还是来红中?这么暴躁。”
曹sir开始抱怨,“几次三番出事,我怀疑警队内部也出问题。”
陈勘不在意,“那你应该去找廉政公署求援。”
“叼,一班整日写报告的废物,叫我去求他们?不如叫我去死!”
“你搞得定?”
“勉勉强强。”仿佛在同他自己做心理建设,少顿,曹sir又挠一挠头皮,拧紧眉头说,“只是又被提到行动部挨骂…………”
“和行动部有什么关系?”
“行动部爆炸品处理处总警司生出一块叉烧,好好的太子爷不做,要来考警校,还要去做卧底,结果害死我,叼……想破头都不知该怎么处理。早知道我自己来扮古惑仔,都好过他来做啦…………邓sir交代,太子爷要是出问题,他到总警司面前一枪打死我。”
陈勘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伸手拍一拍曹启明肩膀,“goodluck,上帝与你同在。”
“你不如祝我早日去见上帝,早死早超生。”曹启明心烦意乱,暴躁地拿后脑勺去顶大厦外墙,“也就是说…………姚金龙专职替姜五龙洗钱,姚想赚快钱,又不想冒风险,姜也想洗手上岸,不再当马仔,所以这两个,个个心怀鬼胎,搞不好背地里,都盼着对方早点死,不过姜有儿子,姚只有一个女儿…………”
“你盯我干什么?”
曹启明突然两眼放光,苍蝇见肉一般瞪大两只眼,死死盯住陈勘,盯到他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姚金龙只有一个独生女,你又这么靓仔…………”
“叼你老母,曹启明,你当我是鸡?卧底还要顺带□□?”
“你又不吃亏,我看姚美芳不比姜晚贞差,两个波顶破天…………”
“fuck,我一枪送你去见上帝————”
“ok,ok,我闭嘴,陈生你最讲真感情,你情圣来的。”曹启明黑到看不清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轻松笑容,“接下来多多留意姚金龙,姜的事情有其他人来跟。”
“谁?总警司家的太子爷。”
“你也不要看不起他,人家比你藏得深,已经摸到门路,很快就要收网。”
“那我…………”这回轮到陈勘两眼放光。
曹启明说:“下个月,姜五龙的泰国老朋友颂帕善要亲自来,他到岸,货,最晚也要在第二天到,是一桩大买卖,收网之前我想抓一单大交易,这次不要再出问题。”
“有内鬼,能不出问题?你不要害死我。”
“你放心,我钟馗转世来的嘛,我会怕鬼?鬼怕我才对。”
“发神经。”
“我老妈都没你骂我多。”
十分钟时间到,两人背过身,各自朝反方向走去,真当是街头偶遇,仅一段借火点烟的缘分。
陈勘端着自己的续杯咖啡,重新坐到姜晚贞对面。
“十分钟。”
“什么?”
“我替你计时,每次都是十分钟。”
一只纤细手腕递到陈勘眼前,玫瑰金的表链衬得她皮肤雪白,脆弱好似一块薄玻璃。然而她半开玩笑的语气却令他神经紧绷,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坐直身体,集中精神应付。
他企图挤出一丝笑,“我中途离场,你不开心?有时候烟瘾重,忍不住,又不想影响你,才……”
姜晚贞收回手腕,微微笑,“我觉得你很有时间观念,每次都是进餐厅起,二十分钟去抽烟,十分钟回来,再坐二十分钟起身埋单,好像在赶行程。”
陈勘嘴角僵硬,对于姜晚贞的敏锐,他大感意外,却又不能表露,只好出下策,含含糊糊把一切归结于小女生的恋爱心事,“那我今天不赶行程,陪贞贞坐到太阳落山。”
“可是我有行程…………”姜晚贞摸了摸翡翠绿的表盘,眼睛看着桌子一角,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下午有美术课,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
姜五龙并不赞成她学画画。
姜五龙眼中只有学医、学法、学商,才是正正经经发财路。
陈勘也被姜晚贞突如其来的疑问攻击得心烦意乱,约会的兴致瞬间烟消云散,于是顺水推舟,“好,我送你去画室。”
“嗯。”
“我去埋单。”
去画室的路上,姜晚贞还在想,那一位黑衬衫中年男子到底是谁,他们究竟在哪里见过,怎么会那样熟悉,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等红灯时,陈勘抽出空来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想什么呢?想的这么认真,叫你几次都不回答。”
“你叫我了?”
“三次。”
“在想今天的课程。”
“不愧是优秀学生。”陈勘满意地勾起嘴角,他一贯最骄傲的就是姜晚贞的课业,“下次想去哪里?我看下周有新片上映,要不要一起去看?”
“看电影?”
“《危险情人》怎么样?”
“约会?”
“当然是约会。”红灯结束前,陈勘笑呵呵伸长手揉一揉姜晚贞的脑袋,“你中邪了?怎么痴痴呆呆的?我们哪一次不是约会?”
约会…………
姜晚贞终于想起来,那位黑衬衫中年男子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约会现场,一瞬之间好似一片灰蒙蒙鬼影,为她记忆里的每一次约会都蒙上灰黑的影。
她深深地望着陈勘,望到他开车都要分神,转过头来问:“你怎么了?”
姜晚贞咬了咬下嘴唇,忽然说:“陈勘——”
“嗯?”
“我想和你上床。”
吱啦一声——
轮胎摩擦地面。
陈勘猛踩刹车,才没装上车前黄色小巴。
他无奈,“贞贞,我迟早被你吓出心脏病。”
姜晚贞转过头,不说话。
那时候她仍然以为,只要女人多多奉献,男人就能频频回头。他心不在焉,那一定是因为她做得不够。
她因此迫不及待想要奉献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