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chapter37
车停在观澜道,左面是海,右面是崖。
姜晚贞一阵头痛,是锐痛,如针尖扎在头皮,一根两根……三千根……缓慢悠闲地钻进脑袋深处,让人痛都来不及痛,两只眼都塞满火花。
只知道混沌。
陈勘亦察觉到气氛诡异。
但男女之间谈恋爱,此种“诡异”频发发生,多数归因于他耳聋、他语气生硬、他力道太重,或者是她身处特殊时期,不能自已。
“贞贞——”
陈勘伸长手,撩起她一缕长发,长长叹一口气,“生气了?怪我刚才消失太久?还是不小心忽略你?”
“不是。”她挺直背,坐得端端正正,脑子里却纠缠成一团乱麻。
刚才还在笃定他有问题,现在却又开始责备自己少见多怪、无事生非。
不等他开口解释,她的怀疑已然摇摇欲坠。
陈勘说:“等忙完这两个月,我们出国旅行怎么样?”
“去哪?去泰国菲律宾不算旅行,算出公差。”
陈勘被她这句话逗乐,笑了小半天才说:“去北极,我总不能去北极做生意。”
“冰岛,勉强可以。”
“那就说定,去勉强可以的冰岛。”说完捏一捏她鼓囊囊的脸颊,“那姜小姐,现在可以笑一笑了吗?”
“不可以!”她甩开他的手,脸面向悬崖,可她分明是笑了。
忍不住的,替他开拓,替他圆谎,替他哄自己。
姜晚贞的恋爱故事,简直可以出一本《当代傻女集》。
一定登上本港文学批判殿堂。
陈勘重新发车。
他长舒一口气,“你才几岁?以后少把‘上床’两个字放在嘴边,被你爹地听见,你少不了要关禁闭…………”
兜兜转转,一天又结束在恋爱的粉红泡沫里,美好得让人怀疑起泡沫的真实性。
白天的头痛继续在半夜发作,姜晚贞睡不着,干脆起身,下楼煮咖啡,计划与头痛面对面奋战到天明。
走到底楼,小客厅还露出微光。
她只想静悄悄喝咖啡,因此放弃劳师动众的机械操作,只抽一包速溶美式,可走过小客厅紧闭的门,不自主总要听见他人低语——
“文辉,姚金龙这个人,你怎么看?”
里面姜文辉答:“够贪,够狠,也够大胆。”
“他想做上游,让我们给他当一辈子马仔,哼,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什么便宜都想占,想得美。”
“他的地下钱庄做得四通八达,没他我们不好做。”
“怕什么?我手上谁的把柄没有?”
“什么意思?”
“你也要记住,出来混,一定要给自己留一道护身符。”
原来是姜五龙与姜文辉的父子时间。
姜晚贞对字头的事情毫无兴趣,听多嫌烦,她正要走,忽然又听见熟悉的名字从姜五龙嘴里冒出来。
姜五龙问姜文辉:“你觉得……陈勘同于宝哲,有没有问题?”
姜晚贞一颗心瞬时间挂到咽喉,紧张到快要停跳。
姜文辉似乎是仔细想了想,才斟酌地开口:“爹地的意思是?这两个人有问题?”
姜五龙声音冷漠,“我身边有差佬。”
“真的假的?爹地,这种事很难查,万一查不出来,容易出问题。”
“你不要问,总之我就是确定,身边一定有鬼。”
姜文辉说:“陈勘灵活,于宝哲缜密,我查过,两个人的背景都没问题。”
姜五龙,“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无论如何,在我把和联胜交给你之前,一定要把内鬼除得干干净净。否则你让我怎么能安安心心去加拿大养老?”
“爹地,你已经有办法了?”
“神有神道,鬼有鬼道。我们当然有我们的办法,你只管看,到时候也让你亲自来清理门户,看他们还有谁敢站出来反对!”
姜五龙这一句音量提高,落地铿锵,吓得门外的姜晚贞一把抓住心口,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身体,噗通落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姜晚贞被这段简短对话吓得落荒而逃,耳边不断重复着姜五龙问姜文辉的话,“你觉得……陈勘同于宝哲,有没有问题?”
陈勘,有没有问题?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黑衣中年男子的背影,那背影逐渐放大,渐渐散开成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在她头顶。
令她无法逃脱,甚至无法呼吸。
接下来不必依赖咖啡,这段话和疑问已经足够她睁眼到天明。
而楼下,姜五龙的烟还未烧完。
父子谈话业已接近尾声。
姜五龙紧靠他的老爷椅,面朝屋顶,“到时候,就把龙头杖交给你。”
“好。”
“你不要以为它只是个玩具。”
“我知道,长辈都教过,龙头杖是兄弟情,是传承,是——”
“是你最后一道护身符!”姜五龙突然坐直身体,吊灯的暖光下瞪大双眼,牢牢盯住姜文辉,“出来混,要懂得惜命。”
姜五龙说完,又靠回去,长长久久地舒出一口气,“做古惑仔,要靠脑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姜文辉轻轻应一声,手指尖却在不自觉发颤。
终于终于,他走到了迷宫的尽头。
再继续,就只剩推门了。
门外一定光芒万丈。
心中有光,天自然亮。
姜文辉是如此,陈勘如此,曹启明亦是如此。
所以加通宵班,只一杯鸳鸯奶茶就足以消解所有困倦,他顶着青黑色眼圈,一口火腿蛋三明治,配一口热鸳鸯,吃饱喝足还能再战三十六个钟。
“曹sir,三明治是哪一家?好吃到你满脸笑?”黎胜男三点收工,回家冲过凉,睡到满意才来,当然神清气爽。
曹启明摸了摸自己粗糙黝黑的脸皮,问:“我在笑?”
黎胜男指他脸颊,“嘴角都拉到太阳穴还不承认,怎么样?人逢喜事精神爽,要升职了曹sir。”
“痴线,升职哪轮得到我,老头子,没前途,倒是你,好好努力,前途光明。”
“女警官,天花板贴头皮,我不敢做梦。”
“多向郭秀云警司看齐。”
“我能力有限,能做好和联胜这单案我就要去烧高香了。”黎胜男抬手拨了拨她实际短到无法遮眼的刘海,站到曹启明左侧,同他肩并肩从警局十七楼窗台向下看,“听说姜五龙有金盆洗手的意愿,想把生意都交给姜文辉打理,自己功成身退,回乡养老。不过我看和联胜有野心的晚辈不少,尤其是那个陈勘…………”
“做梦!上下五千年,哪有做古惑仔做到顺顺利利退休养老的?你问这栋楼有没有人人敢点头同意?”曹启明对于姜五龙的退休计划嗤之以鼻,全当他年老头晕,白日做梦,“他能顺利退出,我曹启明跟着他改姓姜。”
曹启明越说越气,再愤怒地咬一口三明治,仰头咕咚咕咚把鸳鸯奶茶一口气喝完。
黎胜男也跟着笑起来,“曹sir你信心十足,我看是已经有计划,要收网了。怎么样?是不是我今年就能靠这单大案拿到嘉奖?”
曹启明立刻板起脸,不过严肃只持续三秒,马上弯起嘴角破功,“好好干,到时候写报告,我一定记得写你名字。”
黎胜男喜笑颜开,挺起腰背抬手敬礼,“thankyou,sir!曹sir,升警司不要忘了请我吃大餐,东升楼的海鲜还记不记得?我同阿珊都想去——”
“成天就知道吃,赶快去做事!”曹启明说完,把三明治包装纸同空杯的鸳鸯奶茶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大跨步走向办公室。
而他身后的黎胜男却慢慢收起笑脸,凝重而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