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九州城（7）
银色金属铸就的五官像是被焊上去的，看不出丝毫表情。但是身为本源相同的生物，c0914通过祂沉重的金属面具，隐约猜到了祂滞留在这里的目的。
“你无法离开这里，却还是选择回到这个地方。你是有什么想要解决但还无法解决的事情吗？”来自等级的压制令她的身体难以动弹，未知的恐惧却渐渐消失，她直视着这个庞然大物，试图找到突破口。
“你放了我们，我答应帮你解决这件事。”
既然她说出口，也已经做好了承受祂怒意的准备。
眼前的佛陀沉默了一阵，而后猛地冲了过来贴在她前面，带着电子的梵音有种诡异的声调。
“我无欲无求。只是……除了这地涌佛种之外，的确还有一桩事情使我久久不能放心离去。”
“从前的九州城之所以能实现机械与人的共治，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里拥有人类无法完全操控的一个机械人。他挣脱了本源程序的控制，将这里变成了人机共权的城邦。后来……”
眼眶下的蓝痕中流淌着鎏金细沙，仿佛一个个细小的虚拟代码。
“后来，他体悟了天地之道，遁入佛门脱离了此世的躯壳。躯壳里残存的程序在他离开后继续运转，直到天灾降临九州覆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次灾难中丧生，而剩下的人被躯壳‘保护’了起来，抹去了他们关于灾难的记忆，生活在它塑造的虚假空间中。”
“因为躯壳生出了自我意识，它希望能够继续进行自己伟大的共治计划，即使是在虚拟世界里。”
祂垂下头，闭合眼眶后的视线径直对着眼前渺小的同源生物：“你说，我应该拿它如何是好？毁灭它？还是……”
“……任由那些人类继续活在虚幻之中？”
银白色头颅上的水珠滴落下来，c0914回视着祂，水珠在滴进她眼中的前一秒消失在了半空。
“虚幻的世界能够令亡魂安息，能够让人或者程序忘记一切不好的事情。但对我来说，我希望我能够得到自由选择的机会。”
她回答说：“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希望我帮你出去毁了这躯壳？”
祂没有回答，近距离端详了她一会后收回头颅回到了水面上。水面波动，一根发着蓝色荧光的软管伸了出来，蛇行般缓缓游走到她的额前。
“若是毁约，你新生的意识依旧会回到这里，与我化为一体。”
光滑的前端轻点了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一阵无法反抗的束缚之力圈住了她的意识。
祂如她所愿做出了交换的条件，契约的力量随之形成。c0914却感受到了一种更加难以掌控的无端恐慌。
她转动着体内的灵能去触碰那契约之力，碰到的瞬间一股电流震颤感直达意识。
“它是谁？”
祂平缓的电子音中似乎带了一丝喜悦。
“它是我跳脱此世时，脱离下来的躯壳。”
佛陀成形留下的法蜕，一个和她同源的生命形态，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她这种金丹还没有成功凝结的人能够对付得了的存在。
祂回答完后等待着她的反应，神性的外壳下，带着充满恶意的凝视。
c0914压下被凝视时核心发出的颤抖。
“我明白了……”
“你不是什么佛陀，就只是个邪佛而已。你跳脱不了这里，不是因为你心怀万物的仁慈，而是你不配。你被天道发现了丑陋的内在，被抛弃在这，因为生存而需要养料来不断供应你那颗扭曲变异的邪心……”
“住口！”
祂威吓一声，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再次施展开来。
软管伸出来将她禁锢到岸边，祂再度贴近。
“不要妄图揣测我。”
金属光泽的眼皮骤然睁开，电光蓝色的光芒盛满了眼眶，犹如耀眼的恒星令人无法直视它的光辉。光芒中闪现了无数影影绰绰的图像。
灵能覆上眼睛，c0914尝试直视祂的眼睛。灼灼辉光中仿佛蕴含了须臾时空的莫测力量，经过电子佛陀独特的能量形态，形成了规则的排列。
在这些排列中，她见到了熟悉的影像。
是陆眠，他离得很近，身后的背景还是刚才那处石窟。
他表情冰冷，举起了手里的东西，朝着这里狠狠砸了下来。
“竖子无礼！”祂愤怒地大喊了一声。
光芒骤甚，护着眼睛的灵能开始破碎。c0914闭上眼睛，依旧没能阻挡住它的侵入。凭借着记忆中的位置，她的所有灵能运转全身抵挡着来自高度力量的震慑。
趁祂被陆眠干扰的时候，她再次淌进了水里，摸索上了祂湿润的头发。
她抓住头发，脚下踩上祂坚硬的下颚，借力蹬了上去。
“蝼蚁，下来！”
头发的牵动让祂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巨大的头颅左右晃动，试图把无礼的凡徒从自己神圣的身躯上甩落下来。
光芒一阵抖动，有东西从祂的眼眶中伸了出来。
c0914稳住身形，把头发在掌中缠绕住，吊着头发荡了过去。
她成功握住了伸出来的手，那只手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挠了挠，传来了无声的提醒。她动作微顿，在软管拍上来的前一刻，一边抓紧了穿过蓝光而来的手，一边荡了回去。
c0914拽着手里的人一跃，落到了岸上。机械臂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她依旧感受到了陆眠比以往更沉的重量，眼角一瞥，发现他另一边还抓了另一个人。
她看向陆眠的后背，那里的软管消失了，视线又挪到旁边的琨无身上。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来找你。”陆眠说。
他脸色看上去好多了，怀里抱着个不规则的晶状体，碧澄剔透。被他的袖子挡掉了大半，她扫了一眼，没看清它的全貌。
琨无“啧”了一声。
“两个不要命的家伙。”他嘟囔着，鼻梁上的墨镜上有些蛛网般的裂痕，“要不是我刚好……你们就等着交代在这里吧。”
蓝色软管追着过来，朝着他们气势汹汹地拍了下来。
陆眠站在原地，举起了怀里一直揣着的东西。软管径直落下，却在拍上它的一刹那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释迦，且看这是何物！”琨无高声喊道。
软管收了回去，眼眶中蓝色的辉光淡了下来，露出一双拥有幽蓝色六轮重瞳的眼睛。硕大的金属头颅从水面升至半空，银色脖颈下连接着无数条纤长的机械触角，其中掺杂着数条蓝色软管。
祂悬在半空俯视他们，机械触角飞舞蠕动着。
“不过就是个半物半人的怪物，也敢以此要挟于我。”
两方隔空对话，祂虽然姿态不变，但不再试图攻击他们，六轮重瞳死死盯着陆眠手上的小臂长的结晶体。
c0914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个长相怪异的生物，金属制作的类人头颅下是以机械为骨架的虫尾。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婴儿肥的脸上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与金属佛陀相似的重瞳，颜色更深的六个瞳孔如漩涡般旋转。
它回视过来，一道比祂更加飘渺空幻的呓语声钻进了她的神识。
“放我出来。”它说。
它的语气极其平淡冷漠，却仿佛蕴含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c0914伸出手，从陆眠手里接过它。
陆眠手下紧了紧，然后放开了它。
包裹着它的晶状体是温热的，入手的刹那她似乎触摸到了跳动的脉搏。完全接过后，那种鲜活的感觉消失了，好似只是她片刻的错觉。
晶状体的边缘从接触到她手心的地方开始变得冰冷，她无意识地驱动灵能，边缘的温度持续降低，出现了白色的絮状物。随着灵能填入越多，絮状物的长势飞快，很快就蔓延到了里面的生物周围布满了整块结晶体。
“住手！”
金属伪佛的声音传来，佯装平静的面具龟裂。头颅下蓄势待发的机械触角不再顾忌，发狂似的朝这边刺过来。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结晶体表面裂了开来。比伪佛更加磅礴雄厚的力量从裂缝中铺散开来，顷刻间占据了这处乾坤空间。
它，或者应该称作“祂”，慵懒地摆了摆机械尾巴。
占据了半张面孔的重瞳斜睨过去，汹汹而来的软管立刻卸了力道绵软下去。机械虫尾轻点空气，朝着伪佛的眼睛径直弹射过去。破碎的结晶体完全碎裂，化作粉尘消失在了空气中。
“你不要过来！”伪佛合上眼睛，徒然后退。
祂动作不停，直接穿透了伪佛的眼皮，钻进了那巨大的头颅之中。
庞大的灵气冲击涤荡开来，将黑色的山头削去半截，岸边的三人被拦腰拍到地上。
c0914仰躺在地上，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
体内灵能就在刚才被尽数吸干，与不属于此间的生物直接触碰后，灵根所在处发出难以忍受的膨胀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