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州城（5）
琥珀色的眼睛古井无波，如潭水般清澈，看上去与普通人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区别，却仿佛含有一种来自遥远地带的异样能力，让所有被它直视的灵魂都无从遁形。
c0914想起陆眠的话，强迫自己从这道视线中转移开来。
再转过去时，佛子已经不再看这边，刚才的一瞥似乎只是无意间的扫视。
他以跏趺坐盘在石台上，两眼垂下，手里掐捻着仿木珠串。淡红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个晦涩难懂的佛门字符从中被吐露出来，明明离得很远，声音也很小，却让人能清晰听到他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
“……哆地夜他，阿弥利……”（注）
众人席地而坐，或虔诚或认真地视线集中在宝珠佛子身上，听着他口中的咒文。
c0914有种信号被强行混乱的感觉，这些字句她一个字也没听懂。它们通过石壁间的传播不停在耳边环绕，像是一只只语言不同的蝇虫通过不断重复的方式，非要让一只猫读懂它们的呓语。
两只温热的大手抬起，捂住了她接收外界声音的耳朵。但是这种动作无济于事，仿生生物接收讯号的方式多种多样，不限于外在形式的感官。更何况这些经文似乎带着穿透躯壳，直达核心的能量。
“试试看昨天学过的刻印。”手主人的声音混在咒文声中。
c0914顺着手臂看向藏在陌生人皮后的陆眠，虽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她依然感受到了他随着咒文变化不断起伏的情绪值。
昨天学过的刻印……她略一沉吟，想起到了一个适合现在情况的排列方法。
灵能随着仿生血脉在体内流淌，经过精准的控制之后在她脖颈上方、耳后的位置慢慢画出了一个符咒。
蛇形的细小咒文，以正中心带有一条横线的圆形符印为背景，缓缓在表皮上显现。
这是……
陆眠正看着，带着凉意的手指点上他耳后，用灵能烙下同样的印记。
手指在皮肤上来回划动，成片的痒意以其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抬手的时候，指尖的动作一停，落下了印记的最后一笔。
刻印完成的一瞬间，灵气在这个闭合路线上进行了一次完整的运作。耳边充斥的咒语呢喃低了下来，刻印凭借灵气自行运作几次后，因咒文而晃荡的心神也逐渐恢复平静。
清心咒文加上消声符印，结合成一个拥有完整回路的组合刻印。
陆眠伸手抚上耳后的印记，诧异过后满是惊喜。在看到这个刻印之后，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只是她短短几个小时前学会的东西。
“这是往生法咒的片段。”借着刻印存续期间，他向c0914科普道。
“很久以前，修仙者拥有很多种分类，道修、佛修、儒修等等。经过时代变迁后，不会分得这么细了，但平时用的最多还是道修的一些法门。往生法咒曾是佛修所创，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懂这些了。”
他也只是在须弥山上的书阁里见到过一次，书封上面满是灰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翻阅过了。
不论是黄纸上书写的安魂咒，还是佛子口中念的往生法咒，都是针对脱离□□或是有所损伤的灵魂的咒文。所以在他们这些灵魂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听来，就是逆耳之音，会有被强行涤荡的痛苦。
场中的那些人却都神情自若，部□□前铺着黄纸的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享受在这声声佛音呢喃之中。
果然，这秘境与他的猜测一样。
“这处秘境……”他别过头面向c0914，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也许是借助某种力量隐藏在此的死者之境。”
话音刚落下，呢喃咒文声突然停止。
时间刚好到达了寅时三刻。
五官模糊的巨石人像有了动静，黑色眼眶处由浅至深出现了电光蓝色的光晕，像是睁开了它的双眼。光晕投射到半空，人群顶上浮现出五彩斑斓的发□□体。
宝珠佛子重新闭上了眼睛，持着佛珠的手向前一掷，佛珠顺着力道被抛向众人，在即将落下之前又旋转着升了起来。
佛珠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将那些发光的气体全都搅合到了一起。五颜六色的气体包裹上一颗颗浑圆的佛珠，让c0914想起曾收养过她一段时间的那个人类女孩手腕上的塑料手串。
它猛地一停，然后用更快的速度把收集到的气体抛向底下的人群。虹光呈抛物线落到了被选中者的头顶，其中一道向着c0914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选中了旁边那个盘坐着的路人。光芒散去后，它减缓速度，慢慢飞回了佛子手中。
虹光触碰到路人的瞬间，化作了一片暖黄色的光辉裹上了他的全身。
他的表情有一时被选中的喜悦，又随着光辉的包裹渐渐平静下来。
“魂兮，归否？”
宝珠佛子闭眼捻珠，开口说出了除了诵经之外的第一句话，声音空灵如山中清涧。
“归。”
“归……”人群中不断传来几声应答。
旁边那人亦是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声：“心愿已了，但求归去。”
佛子点点头，又诵起了经咒。
被选中的人都是身前铺了黄色卷轴的，伴随着阵阵咒文响起，纸上的墨字脱离了纸面，被牵引着飞了起来，飘舞着贴上了他们的身体。
墨字一接触到皮肤，跟着身体一起慢慢变淡。
他们的身形逐渐隐去，最终变成一团白色的雾气，跟着黄色光辉的指引渐渐升向高空。数个白色光团从石窟顶部的窟窿处离开，向着将亮未亮的天空而去。
c0914注意到，这些人变成光团离开后，石壁上亮着蓝光的方形洞穴，也以相同的数量熄灭了。她在人群中寻找了一阵，在靠前的角落中看到了依旧留在那里的月娘二人。
“濒死或已逝者在此世停留的地方，这位宝珠佛子充当了引路人的角色，以一己身躯，为这些迷途的亡魂搭建桥梁，指引通往往生的道路。”陆眠说，语气中带了点钦佩。
“他们虽然在这秘境中照常生活，没有出去的欲望，潜意识里应该都隐约知道真相。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信任佛子，日夜抄写这些安魂……”
“是至亲之人寄托了美好愿望的抄写。”她打断了他的话，“就像乌，他是为了月娘所写。”她看向场上留下的人，属于仿生生物的身影一个都没有减少。
“像我们这样的，是没有灵魂的吧？”
所以就算与亡魂共处一地，想要一起离开，也没办法真正被超度。
陆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不会。”熟悉的眼睛柔和下来，里面尽是她似懂非懂的情绪，“你听你说出来的话，提出来的问题，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没有灵魂的机械能够违背自己的指令说出做出这些举动。”
“你会为了想要自由而离开初生的地方，会为了一个人的求救把他带回家——即使他已经不再是被程序所认可的主人。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拥有独一无二人格的个体，你把他当成了……”
他话头一顿，想说的话在喉间翻滚了几圈。
“你把他当成了家人。这样的你，至少在我眼里，拥有绝对存在的灵魂。”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是透过那双如墨般的眼，她依旧接收到了来自陆眠的熟悉信号。
“不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家人……”
佛子法坛已经接近尾声，没有得到超度的人群有一些开始陆续离开，也有一些仍然坐在地面上，朝着佛子的方向聆听着尚未散去的低声呢喃。
耳后的刻印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失去效果。
令生人不适的咒文又钻进了耳朵里面，陆眠没有产生过多的烦躁，因为她的声音穿透了这些扰人的声音，直达了耳蜗深处。
她说：“……是夫妻啊。”
他脸上一热，嘴角压抑不住地微微翘起。赧红无措之间，又听到她继续下面的话。
“我们昨天睡觉前说好的，你忘啦？”
翘到一半的嘴角僵住了。
嗯，他没忘。
被压过的肩膀现在还有点发麻，甚至因为把她的意思理解得太清楚，而导致背后装了外骨骼的地方都开始隐约疼痛起来。
嘶……好像真的有些疼。
“你怎么了！”
c0914看着眼前的人转瞬间脸色苍白起来，急忙开启了人体检测系统把他从头到脚检察了一遍。
脑电波没有问题，心脏功能也没有问题，身上和内部也没有可见的伤口……
肩上一沉，陆眠倒了下来，温热的鼻息急促地扑向她的侧脸。
c0914连忙双手绕过他的背，拖住了他，却在背后摸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这是……
她抓住那东西举了起来。一根电光蓝的线被她握在手心，手指粗细，顺着线摸索过去，发现一端不知何时扎进了他的后心处，紧紧连接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