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肆宁还要做功课,姜琼没有久留打扰她,叮嘱一些事情后便离开了。
剩下肆宁一个人,房子里静到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将这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开灯的同时简单打量了眼各个房间的构造,回到客厅后,她盘腿坐在茶桌旁的地面上,拿出作业放在茶桌上写。
客厅里灯光明亮,泛着暖黄,她面对光线,身体虽落下一片暗影,却刚好避开了书本,没有干扰视线。
纸张翻动的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突兀极了。
很快,纸张定格在了某一页,肆宁垂眸阅读上面的英语原文,每读一句便在心里尝试中文翻译,因为是预习内容,许多单词陌生,读着读着就卡顿住,需要翻到最后面的单词页面开始查。
如此反复了几次,磕磕绊绊的翻译出了三句话,第四句中没有复杂词汇,她读过一遍就立刻翻译出中文意思,简单略过,视线向后挪到第五句,停在那句话的第一个单词上。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整个人好似被定格住,聚焦的瞳孔逐渐涣散,笔尖停在书上的某一处便不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猛然回神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被笔墨晕出了一滩小小的黑影,巧合的挡住了一个单词。
她盯着那个地方,试图回想被挡住的是什么单词,片刻后仍无果。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缓慢的呼出来。
将笔随意放在书上,身体向后倚靠在沙发边上。
闭目缓解了须臾,胸口的压抑还是明显,几乎喘不上气。
这种感觉已经不算陌生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记不得,只知道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次数便愈发频繁,尤其这半年,强烈到她几乎无法控制。
就像一个扰人的怪物,她越反抗,它越顽劣。
她并非多么厉害的人,在听见小姨说肆渊亲自打电话想让她去看一眼老太太的时候,表面上的淡然不过是强撑,如果不是话题转移的快,那她的演技一定会露出破绽。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清晰的感受到体内沉睡的那只怪物慢慢苏醒,它是被吵醒的,状态朦胧,虽不高兴,一开始却也没有那么多劲头闹出个翻天覆地。
而现在它用足够的时间清醒过来,脾气爆发,叫嚣着掀起轩然大波。
肆宁哪里是它的对手,很快便成为它的俘虏,任其肆意折磨、吞噬理智。
呼吸愈发艰难,她憋闷到承受不住的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声声粗重。
一双好看的眼眸被逼到泛红。
这时,她目光瞥及桌上的水果刀,它一动不动且光明正大的摆在那里,仿佛是在冲她招手,对她说:“拿起我吧,我能帮你解脱。”
意识已经不完全受她自己控制,就连什么时候倾身拿起那把水果刀的都不知道了,等她稍稍反应过来时,它已经抵在了自己手腕上,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面映出一道白光。
冰凉的触感让她身体颤了一瞬,可目光却坚定着,没有任何迟疑与畏惧。
刀尖一点点压进皮肤,肆宁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力道准备就绪,只需要迅速的往旁边划下去就可以结束她这么长时间所承受的煎熬。
半年前,妈妈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枯槁,用尽最后一口气含着泪微笑告诉她:“宁宁,我解脱了。”
然后闭上眼睛,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听说那里没有苦难,没有伤害,净土纯洁,明光普照,宽容慈悲的迎接着每一个灵魂到来,让被世界恶意对待的人找到一处容身之地。
当真是个极乐的世界。
肆宁对那个地方充满好奇。
刀尖划破皮肤,血汁丝丝缕缕的冒出来,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上面,融进刀口,疼到钻心。
后来泪水越涌越多,视线模糊,已看不清刀子的模样。
肆宁闭上眼,眼眶中的液体迅速落下,带着某种决绝,她用力攥住刀柄往下压。
就这样吧。
这世界上,少她一个不少,而多她一个,是真的太多余。
这么久了,她也受够了那个怪物的纠缠。
不想任由它得寸进尺,将她变成和妈妈一样每天靠药物才能控制情绪的疯子。
可就在这时,身后沙发上的手机猛然响了,是消息提示音,不止一声。
呼吸紧颤,她猛然睁开眼,心跳骤快、慌乱不已。
这一下彻底将她的意识激醒过来,她看着手中的水果刀,身体僵硬,冰凉发麻。
手开始控制不住的发颤,直至拿不住滑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身体瘫软的靠在沙发上,身体渐渐往下滑。
她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心脏砰砰砰砰,好像要跳出胸膛。
差一点,又是差一点就被那怪物打败了。
片刻后,她捂住胸口,缓缓吐出口长气,然后手撑在地上慢慢直起身,抓过一旁的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瓶。
拧开瓶盖,往手心里倒出一些白色的圆形药片,随便捏了一片放进嘴里,直接吞服下去。
把剩下的那些倒回瓶里,拧上瓶盖,随手扔在地上。
药瓶在地上滚了几圈,里面的药卡拉卡拉响,很快就自己停住,再无扰人的声音。那个位置正好是灯下,光线直映,瓶身定格的画面显出几个字眼。
抑郁、焦虑。
察觉体内的汹涌逐渐平息,肆宁深吸了口气,抬手随意抹了下眼睛,而后回头拿过手机,解锁,点开企鹅图标。
消息列表第一条旁边有个小红圈圈,里面有个小数字3。
她点进去,界面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图片,模糊不清。
点开加载,内容清晰后,是一道道排列紧密的数学公式。
肆宁默默看了几眼,然后退出图片。
下面有两句话——
【刚解出来】
【你看看能不能懂】
下午课间时她问陆蘅的那道数学题还不等他解出答案下节课的老师就提前来了,然后下课拖堂,占据了许多时间。
他一直没机会考虑那道题。
当时本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询问的,肆宁压根没当回事,很快就忘了。
她以为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他回家后居然认真的解了。
这道题很难,能够找到思路并解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看着图片上那一道道复杂的函数公式,不难想象他用了多大的功夫。
肆宁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如果这些消息再晚发一会儿或者是不发,她现在应该正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
生死一线之间,他用一张图、两句话轻松阻止了那个可怕的怪物吞噬掉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成为了她的救命恩人。
该感谢他吗?
肆宁也不知道。
然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大半年里,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自己想不开的时候他突然给她发消息,时机巧合到仿佛在她身上安了监控。
印象最深的,是妈妈刚去世那天晚上,她将自己锁在黑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妈妈生前剩下的那些安眠药。
当时已经做好了一死百了的准备,临服下安眠药前,她脑子里将自己的这十七年回想了一遍,给自己可悲的一生做个总结。
想着想着,陆蘅的消息就来了。
他问她在做什么。
肆宁借着手机光线,转头看了眼刚才放在枕头旁边的安眠药。
总不能说,在准备自杀。
犹豫了许久,她给他回了句什么也没做。
然后陆蘅就问她吃饭了吗?
她撒了谎,说吃了。
后面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对于那时情绪陷入绝望沼泽爬不出来的肆宁来说,陆蘅的出现就像是打破黑暗牢笼的一道光,她迫切的想要抓住,试图从那抹温暖的光芒中寻找自我救赎的机会。
那天晚上和他聊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困意袭卷,她撑着眼皮道完晚安后,抱着手机沉沉睡了过去。
那二十几片安眠药近在咫尺,她却再也没有看过去一眼。
手机再一次响了两声,思绪被打断,肆宁回神,低头看着屏幕。
陆蘅又发来了一张图片,还是那道题,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思路。
【我暂时想出了这两种解法,你看看哪种容易懂。】
早就知道他的智商很高,不然也不能在那次竞赛中过关斩将,以第二名的成绩冲进了省赛。
而肆宁这种打酱油的,能在市赛中获得第十三名就已经很知足了。
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
肆宁默默把两张图片保存。
然后回复:【谢谢】
眼睛缓缓瞥向手腕,上面一道很短的刀口,不算很深,血丝冒出来后很快就干涸了,开口处黏在了一起,剧烈的疼意已经过去了,现在只要不动它就感觉不到。
这样一看,像极了不小心划伤的。
手机响,她看回屏幕。
陆蘅:【不用谢,如果哪里不懂的话我给你讲】
他的思路那么清晰,怎么可能不懂。
肆宁静静的看着对话框里的那句话,片刻后,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停顿几秒,点下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