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远征
她这一走，孟应骐刚被填满的心又被挖去一块。她冥冥之中总觉不舒坦，上次金陵凶险，但二人分别时，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患失感受。
三月初，十军第二百师为先头部队，进驻同古接替英军防线，结果就成了真掀头部队，在同古与敌两个师团激战半月之久。
英空军全军覆没，美空军志愿队本要在三十号配合新编二十二师攻敌，但这帮人由于一系列原因，压根全程没出现。
远在渝城，还没被委员长放人的孟应骐心脏忽然一阵剧痛，仰面向后倒去。
好在身后有魏霖撑了一把，急忙宽慰道：“有任身体出了岔子，目前未上前线指挥。好在她本身强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凭她的机敏和战士们同仇敌忾，即便没有空军援助，想必也能完成掩护200d撤退任务。”
他都说了这么多，孟应骐倒不好意思解释了。她真不是因为担心徐延意才发病的，只是最近太忙，熬夜过多罢了。
徐延意这人，她不用担心，该担心的应该是林曜。小徐将军独领一师，她心惊胆战的，恨不得日日给她上香，求她别浪。
林曜的意思是，让成熟稳重的二百师师长看着她点，要撤就好好撤，别搞有的没的。
俩三期生配合亲密无间，林曜也就放心了。她一放心，看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都顺眼许多。
孟魏二人双双未到任，职位由他人暂代，委员长还不知何时放人，他上个月刚亲临腊戍督战，一再要林曜保证服从美国参谋长的指挥，她无奈，只得听从校长命令。
光这么一瞧，便知道中英美三国指挥官之间的隔阂了，英美瞧不上国民政府，国军也认为外人不了解战况和军队，无法有效掌握局势，双方处在一个互相瞧不太上但又不得不共事的微妙平衡，一时间凑合凑合还能过。
但孟应骐的身体好像凑合不太了，上次心脏忽然抽痛后便一直胸闷不顺，胃病复发，胸腔连着腹腔一起疼，疼到呼吸困难直接抬进了医院。
住院的这几天，她总是睡得不踏实，索性开了药回去静养，即便如此，也夜不安眠，常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她梦见自己四周全是草木，敌机在天空嚣张掠过，投下炸弹，这梦中的一切好似武汉重演，但入眼景象，又不似中原城市风景。
她在梦中看见王芊和赵秦风都在，匍匐过来对她进行急救，她被送进野战医院时，尚有意识，在迷糊间隐约看到隔壁床也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半身鲜血，昏迷不醒，第二日一早，那人便被送去了后方的沧州医院。
她在梦里，身上觉不到疼痛，于是同来给她换绷带的护士闲谈：“旁边刚被送走的谁啊？”
护士小姐一脸敬佩：“是新编二十二师师长，下去跟鬼子拼刀子的。”
孟应骐：哦豁，徐延意。
师长亲自拼刀子，听上去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梦里的她也这么彪，是她没错了。
她也没在这儿孤独多久，两天后就因为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烧不退也送去了后方，跟徐延意比邻而居。
好姐妹就是要半死不活的贴在一起。
徐延意动动眼珠子，问她：“你怎么回事？”
孟应骐趴在床上，闷声闷气的：“炮弹炸我身边了。”
徐延意有点瞧不起她：“你个废物。”
孟应骐立刻中气十足：“你他爹的。”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目光所及之处忽然渐渐泛虚，刚才尚有意识的徐延意口鼻出血，将枕头被褥染的血红。
四周充斥着医护人员嘈嘈切切的低语，她瞬秒间惊醒，噪音消失不见，只闻山间清净。
她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脸，愣了好久，生理泪水涌出，保护酸涩的双眼。眼眶一湿，她忽觉极度悲伤哀痛。
施朔瑛推门而入，坐在床边，她便扯过他的衣袖，顺着他的手臂攀上去，趴在坤泽的肩头。
施朔瑛轻抚爱人的长发，柔声询问：“哪里不舒服？胃又疼了？”
“做了个噩梦。”
话音刚落，那股一直堆积在心头的惶恐和委屈骤然爆发，她已经被扣在渝城一年半了，身边亲信皆被斩断联系，接下来是否会出国作战，还是未知数。
她想娘了。
“梦都是反的，你跟我讲讲，讲出来就做不得真了。”
“我梦见，有任出事了。”
“……”
施朔瑛没由头的沉默更令人心慌，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忙问道：“怎么了？真的出事了？你别不说话，你实话说！”
他默默递上手中报纸，缓速说道：“远征军战败了，现在正研究撤退方案。”
“二百师师长阵亡。徐将军所辖师部，在曼德勒会战失利后，集中于曼德勒西北，正在后撤。但雨季将至，不知能否安全撤回国内。”
她突然感受到了军属们的提心吊胆与迫切难安，但就在她心神不宁的当口，又有人给了她当头一击。
孟应骐：人红是非多，干嘛都找我？
这回并不针对她的军务，而是对着她的私生活叽叽喳喳，胡乱造谣。
一面谣传她和三公子，一面谣传她和施朔瑛。
后者其实也不算谣传，但对她的杀伤力最为巨大。也不知道那些小报是真的抓到了把柄，还是胡乱猜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弄得魏霖都来旁敲侧击地打探，还提醒她收敛一些，不要搞大。
至于是搞大这件事，还是搞大施朔瑛的肚子，他没明说，估计是两条都有。
此事愈演愈烈，施朔瑛被迫暂停国府内一切职务，小报继续借题发挥，越说越没谱。
在此关头，侍从室主任忽然来了电话，说是委员长要召她面谈，胃病复发的孟应骐特地选了一身宽松的旗袍，平底布鞋，由秘书韩勤搀扶过去了。
魏霖正因筹建远征军长官司令部一事见过沈氏，刚从官邸出来，见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震惊不已。他眼睛本就不大，现在足足瞪圆了一圈。
多大点事儿啊，她至于吗？
委员长也分外诧异，这种事虽然膈应人，但凭她的性格，现在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去砸了报社吗？在这萎靡不振的演什么呢？
“哎，”孟应骐叹了口气，对他说道，“这几年，我在外带兵，孟家大小事务皆由施先生操劳，这样正派的人却要受我拖累，被人泼了满身脏水，名声不保，我实在过意不去啊！”
沈氏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句话。
孟应骐你何时长的良心？
姓沈的找她来，也是垒了个台阶下，如今远征军败退，军队、物资、边境居民、华侨百姓都在疯狂往国境线内涌，他令孟应骐立刻赴滇，配合十集团军司令茅星年整理撤退工作。
“现在，你深陷这等丑闻，谣言四起，去滇省，也正好躲躲嘛。”
孟应骐热泪盈眶：“多谢委员长关怀。”
“你还是叫我校长吧。”
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师生情。
她回去就开始查所有参与此事报纸的背后公司，空壳的金融的实业的，是否有主编从他人手里拿了代理费，通通理了个遍。
隔天，又有材料被爆出来，信息来源自然是化名，竟说孟应骐四零年来渝，与施遥山共住一间房。
这消息一出，又涌现了好多“知情人士”，纷纷表示亲眼所见孟施二人有不正当行为，仿佛他们趴在床底下见过了一般。
背后主使人似乎知道她马上赴任，加紧攻击，但说的越多，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漏洞也就越大，她已经抓住了反击的线头，却苦于即将动身，无法亲自出手。
施朔瑛见她焦急，不由笑道：“你怕什么，我还在呢。”
两人在佣人眼皮子低下，客客气气地面对而坐。他换了灯草灰的单袍，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睛，谁看了都说他文质彬彬，乃正人君子，完全没法和小报所述的“无德无耻之徒”联系起来。
“此事说起来，倒是我连累了你。我托施家查问过了是孔家搞的鬼，题眼嘛，还是落在滇省运输公司的经营管理权上。宋家接手公司后大肆贪污，中饱私囊，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要转交给交通部长处理，于部长又因孟施两家关系，找了我家，不曾想孔家不服，非要横插一杠子，条件谈不拢，我母亲不让，他们就想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他的双眸中折射出点点星亮，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并已经有了反击的主意。
才貌双全，德行皆备，睿智过人。
孟应骐又一次动心，她何其幸运啊，能与他心有灵犀。
他的行动方案还没来得及说，请来的造型师就登门了。说是造型师，不过是剃头匠的高级叫法，换个名字能多收两倍价钱。
她明天就走，今晚剪发，把留了一年的头发剪掉还真有些舍不得。谁不爱美呢，她也喜欢弄弄头发，多漂亮。
一套服务流程下来，造型师说了一通好话，拿钱走人，施朔瑛派车送了，返回二楼的盥洗室，叫正在打扫头发的佣人停手。
“你先出去吧，我们有要紧事谈。”
孟应骐洗漱完毕，余光所见好一大坨人扶膝弯腰，盯着一堆头发不知道看什么。
“你找什么呢？”
“找东西呗。”
他也不嫌脏，在其中翻找出一缕长度合适的发丝，洗净捋顺，放在白瓷洗手台上，又剪下自己的头发，将二人青丝缠在一起，用红线相系，装入锦囊，挂在自己西裤腰带上。
孟应骐：哇，你胆子好大啊。
若这东西被他人发现，那么这你我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