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爹真好,我的了
战争时期,生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它的消亡稀松平常,人们会为它悲怮,但随着数不尽的牺牲,慢慢也变得无感了。
这场战争带给国民的只有无尽损失,大家抱着最坏的心理预期,但又期待着能在自己死亡之前,多多看见几场胜利。
但是太难了,军事上的落后也就罢了,后方那群人还在拼命拖后腿,法币已经贬值到一百元只能买一袋面粉了,而同样的价格,三年前还能买头耕牛呢。
这根本不是哪个人脑子进水的问题,是整个统治阶级都没脑子,或者说,本应该用来忧国忧民的大脑已被利益金钱全面寄生了,再也生不出第二颗念着国家危亡的心。
闫柏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着他想趁机谋夺三十一军,为着他想占据那条交通要道给自己做生意行个方便,为着切断孟应骐与根据地的联络,为着一箭三雕的好计谋,导致了现在日军占据浦县,并以此为据点,向纵深六县大举发动进攻的局面。
资格最老的耿硕将军亲自带军前来支援,接替孟应骐压住闫柏山,防止他一个蹦高捅破了天。
浦县离边区那么近,隔壁也自然受到了波及,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派出了一个团的力量翻过山来,正好与第一次执行绕后突袭任务的102师友军碰了面
一支是在长征中数次实操,把迂回后方技术玩出花来的队伍;一支是初出茅庐,各方面都略显生涩但从沈老头子手里骗来不少日械的队伍。一师一生,两方相视而笑,携手去捅日军的腚眼子。
这一仗打起来可算是扯上锯了,敌打我退,敌退我进,磨了半个月的功夫,眼看着敌我双方筋疲力尽,却依旧死死钉在阵地上,敌不退,我亦不退。
援军已经赶来了,双方阵势越摆越大,俨然有将此地打出一场会战的架势,委员长亲自打来电话慰问,问着问着,就想亲自来行营督战。
闫柏山一哆嗦,您可千万不要过来啊!
本来我们说不定能把敌人耗死,你一过来我怕整个二战区全军覆没。
武汉会战时,委员长亲自指挥的富池口之战,就打出了整师覆没的诡异战绩。他对嫡系都这么狠,对杂牌那不得下死手啊。
孟应骐拿到了统帅部的指导意见,开始对委员长通日一事进行了合理怀疑。
怀疑结果:她不接受作战指导,仍按战区参谋部计划执行。
小战发展成了大战,大战切割成了小战,施朔瑛的自我训练取得了一定成果,他现在能于枪炮声中安然入眠。这晚难得消停一会儿,他早早将床铺好,准备休息。
孟应骐在外面敲门:“施先生,我有事和你说。”
好的,今晚甭睡了。
他开门放人进来,本以为又要撤退了,却从她口中听到了另一种安排:“你三日后飞去沪市,与朱铃儿汇合,船票已经买好,你二人结伴去美。”
“去美国?”
“是啊,我要安排朱铃儿去美国留学了。”
“那我去做什么?”
“自然是避开战争。”
“那我不走。”施朔瑛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她大半夜来,张嘴就要把他往大洋彼岸送,可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她这□□的老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上次因我未告知你缘由,你跟我生气,那这次我就跟你说明白了,前线危险,此处不宜久留,我必须送你去安全之地,但你一个人回重庆,不行。”
孟应骐其实还是改了的,她没像上次那样随意拿话敷衍,而是跟他解释了:“去年十二月,沈氏秘密颁布了《异党问题处理办法》,矛头直指g党,这也就是为什么闫柏山同边区的合作意向愈发减弱,甚至想法设法将我调离原驻地。我与隔壁走的愈近,沈氏就对我愈厌恶提防,我送你回重庆,无异于将孟家把柄递过去。”
“那我更不可以去美国了,只有我和你绑在一起,施家才会同样被绑在车上,再有白家的力量,两姓财阀加一姓军阀,我们的赢面岂不是更大,委员长也不敢过分动你。若我去美,则相当于宣告,我与孟家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施朔瑛马上抓住了“合则两利”的要点,又说道:“孟小姐知道,国府的保密工作挺……一言难尽,我在渝城呆了不少日子,也攒下了些人脉,交往些朋友,从利益角度出发,我更应该就在这里。”
“我明白,但是我做此决定,并非从利益角度出发。”
“那是为什么?”
孟应骐茶褐色的眼中没有丝毫轻浮,他听见她诚挚道:“出于私心。”
他明明知道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再确认一遍:“出……什么?”
“私心。就是不想算计你在我身边会带给我多少助力,只在乎你是否安全的私心。”
“还请孟小姐慎重,这种话不要说了,免得让人误会。”
“你此刻产生的误会,就是我要表达的真心。遥山,你还要我说的再直白些吗?”
“不!不必!”施朔瑛眼神躲闪,慌张之中恨不得逃出门外,避开她的炙热目光。他转过身,颤声道,“孟小姐说笑了,你是我的继女,我是你的继父,我将你当做女……”
施朔瑛就是把舌头咬断了,也说不出“我拿你当做女儿”这种话,这世界上没有对自己女儿生出爱慕之意的继父,也不允许有对继父生出非分之想的女儿。
“不存在什么误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背对着我?遥山,你转过来,对我说,你对我毫无半点私心私情。”
施朔瑛的浑身燥热,耳朵已经烧起来了,他不敢转头说话,生怕暴露自己胸膛中热烈燃烧的情火。
“那么,我就再说的直白些。”孟应骐走上前几步,把声音放轻放柔,说道,“我对你爱慕已久。”
“我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追求背德的刺激,更不是要获得报复我父亲的快感。我对你的感情,与旁的无关。是我孟应骐,我爱重你。”
她的声音越温柔,内容反而越大胆,施朔瑛攥紧拳头,用指甲死死抵着手心软肉,疼痛带给他清醒与克制,免得自己绷不住,转头扎进身后之人的怀抱。
“你为何不说话?为何不给我一个回应?你我相处这么久,难道你视我,如无足轻重的宾客?”
“你可以不回应我的感情,但至少……”孟应骐见他屏气凝神,像是在忍着怒火、极其尴尬的样子,只好叹气道,“至少不要厌恶我吧,只让我今晚没说过这些话。船票难得,你仍按安排赴美。”
“我不走。”
“施先生何必呢?渝城于你我而言,是龙潭虎穴,进去了就难离了。你要是怨我恨我,也用不着将自己置身陷阱。”
孟应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哪里说错了,因而被突然转身控诉的施朔瑛惊了一下。
他说,是的,我的确怨恨你。
“我的确恨你!恨你透顶!我恨为什么来施家提亲的不是你,我恨你当年调驻南方时,不去我的家乡看看,我恨你为什么没有比孟钰泰更早一点找到我!”
他也想把这几句质问抛出去,抛给外面的人听听,为什么一个十九岁的坤泽嫁给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世人都艳羡老头子有福气?
那十九岁的他呢?他这一辈子的人生,都成了半截身子入土之人的添头吗?
这是一对怎样残忍的父女?父亲葬送了他的一生,带给他绝望;女儿又让他死寂的内心重新迎来春日。
可春日中却不见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他的春日没有希望。
她从未见过这么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其中裹挟着怨气、怒气和深重的委屈不甘,施朔瑛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爱情,却不敢也不能伸手碰它,即便濒临失控,他仍强压着自己的声音。
眼泪早已不受控制了,施朔瑛此刻也管不了自己端庄的形象,他只想把自己压抑于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这个国家四万万人,与我年纪相仿的人那么多,与我相适的人那么多,我凭什么要嫁给孟钰泰?我的人生还有数十年,为什么要委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还有你,孟应骐,孟家大小姐,孟家明珠!你为什么招惹我,为什么招惹我,却给不了承诺和未来?你凭什么……”
“我可以给你。”孟应骐忽然打断他的哭诉,没有半点不耐,也不是什么哄人的花言巧语。
“你若有此心意,我可以给你承诺,等战争胜利,我们去国外,去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我们两人过日子,你愿意吗?”
施朔瑛止住哭声,怔然看着她,他的双腿发软,忽然想伏在地上,好好痛哭一场。
这是真实的吗?亦或是在做梦?她一切的行为皆出于真心实意吗?
她真的愿意放下军阀呼风唤雨的权势,去国外过普通的生活吗?
她愿意冲破这层身份枷锁吗?
施朔瑛久久不说话,整个人跪在地上低声啜泣,孟应骐得不到他的肯定回答,便以为是他不愿意,想着自己都走到了这一步,他仍不愿的话……
“罢了,遥山,我总不能勉强你。”
若施朔瑛也有这个心,那他们二人便□□可成,在外人看来,也会觉得他们“情意相通,两心相印,携手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的束缚”,届时,大部分舆论会站在他们这边,他们会为二人的离经叛道仗义执言一把。
但如果孟应骐有半分强迫,那就不是这个事儿了,她就成了迫使父亲遗孀委身的大恶霸,十恶不赦一jq犯,没人会站在她身边,即便是最亲近的徐延意,估计也会在夸奖她“抗日有功,重义轻利,洞悉世情”之后,再来个“但是……”
“情深似海”跟“臭流氓王八蛋”之间也就一念之差。
她正想着,一个湿淋淋的且散发着书墨香的坤泽倒在她的肩头。
“我不走,双鹰。”那声音倒是没变,依旧是富家公子、儒雅郎君的温润玉声,“双鹰,我要留下,你不能赶我走。”
“好,那你留下来,帮我。”
孟应骐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狂翻抑制剂。
正巧中庸赵秦风赶来送军情,被孟应骐一把薅进屋,给施朔瑛扎针。
孟应骐在屋外吹风,和自己的本能作斗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转头冲进去趁人之危。
赵秦风在屋里摆弄针管,怀疑自己对坤泽生理知识的认知是否有误。
施先生的潮期……为啥来的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