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淞沪鏖战
孟应骐的手边突然出现了崭新的女人衣衫,旁人看了也只以为那是朋友送的,可仔细想想,这战场前线,除军用物资外,邮寄断绝,谁又能特地跑来送件衣服?
能从容过来的,也就刚走的那群高级家属了,众人猜测一番,毫无头绪,也就不了了之了。唯有陈秀光,这几日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孟双鹰,你不对劲。”陈秀光道,“施朔瑛也不对劲,你俩不太正常。”
“你那俩眼珠子没用的话捐一个给朱小姐。”
“双鹰啊,我就仗着自己年长两岁,可劝你几句。”陈秀光难得脾气这么好且语重心长,“你得考虑自己的名声。”
“呵呵,曹帅丢了东北,我看他也没因为失了名声羞愧自裁啊。”
“你这是私事……”
“他那国事都不在乎,我这能有什么私事?”孟应骐整理好箱子,道,“行了,我这马上就走了,你还有别的事没?”
“没了!”陈秀光毫不掩饰地翻着白眼,“自己好好想想吧你!”
孟应骐哪有功夫想这些,她今日下午两点前要赶到北郊,接替严部防务。
严琮半路遇上她,真情实感地握着她的手:“可算换防了,再多等两天,我就得自己拿枪往前冲!”
战斗艰难,孟应骐身在其中自然感触极深,杨浦一带守卫的几个军、师,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补员四次,陆军冲杀牺牲的,空军血洒长空的,海军魂归碧波的,四处都是斑斑血迹。
严琮好歹是第二军的军长,留给她的地图准确明晰,孟应骐立刻查看地形图,目前我军虽处劣势地位,但靠着强盛士气再借助地形,未尝不能获取几次胜利。
此处不如她在北方得心应手,淞沪地带水网纵横,没下几铲子就能出地下水,难以即时构筑坚固工事,正面对战日军,工事不坚,则伤亡难计。
更何况有的时候队友还不配合。
她与左翼一师,右翼一师一旅共同守阵地,下属姚旅长上报,有发现敌军趁夜侦查迹象,怀疑左翼师漏了人进来,与左翼胡旅长两次通报,对方皆置之不理。
孟应骐亲自过去看了,说道:“人家是嫡系,眼高于顶,俩眼珠子不乐意往下看。”
她叫了侦察连几个战士,道:“你们敢不敢去侦查一下?”
“敢的。”几个年轻人说道。
“敢不敢把对方就地杀了?”
“敢的。”
“行,去吧。”
几个人虽然年轻,却不辱使命,将三个日方侦察兵就地钉在了地上,便于孟应骐派姚旅长请(拎)着胡旅长过去看看。
此时的战场通讯混乱到什么程度?是姚旅长亲自和胡旅长碰了面之后,左翼师长高逸才知道孟应骐已经到位了。
“真是对不住了,我还以为是……嗐!”高师长带了筐梨,过来联络感情,“久闻孟师长指挥有方,上个月竟能将日军赶进租界,缴了他们的械!”
孟应骐纠正他的称呼:“别,我还是代师长。”
“咦?可不是……敢问原二十师师长高升了吗?”
话音刚落,高逸就听旁边的副师长道:“我在这。”
“那原副师长?”
参谋长出了声:“属下在这。”
“等等,原参谋长呢?!”
只听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勤务兵的人说道:“高师长有什么吩咐?”
高逸:……
是有个位高权重的死爹就可以这么嚣张的不要脸了吗?
按常理推测,孟应骐此人在其派系中应该素有名望,但竟然到了可以在第八军里想霸占哪个职务就霸占的吗?
他对这些不太了解,并不知道为何孟钰泰旧部为什么愿意这么顺着她。其实是庞德一和耿硕愿意顺着她,二人早前虽然也对日人有所幻想,但这个幻想内容至少是指不战而使日军退兵,心底还有骨气在,他们早在这对父女中选择了年轻的女儿,就是因为她的底线和原则还没有二毛五一斤贱卖批发了。
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的暂且放一放,委员长不做人,但他们可不乐意当亡国将军。
此时的高义和孟应骐正对着啃梨,还不知道委员长马上又要非人化了。
十月二十五日,阵地接连失守,湘军十八师师长愤而自杀。六天后,委员长携桂军当家人和三战区副司令顾楚潼到达南翔,召开军级以上军官会议。
孟应骐因身份特殊也被召了过去,听他一番勉励褒奖,听各位要员对她再次“节哀顺变”。
孟应骐:节哀了节哀了,别念了师父。
委员长主要传达的就一件事,九国公约会议将于十一月三日在布鲁塞尔召开,望各部队尽最大努力,在沪市坚持两周,以便在国际上争取支持和同情。
孟应骐朝委员长投过去复杂的一瞥。
您老的脑子是不是不慎落在哪了?
七七事变的时候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发的“就地抵抗”电报吗?那封告诫庞德一“日人无信背义,切勿相谋”的话真的是你说的吗?
两封电报不会其实是来自延安的吧?
眼看委员长朝着“国际调停”的路线再次如脱肛野马般一去不复返,她忽然开始思念成疾。真的,孟应骐从来没这么思念一个人过,她好想三公子,希望他的人生剧本能跳过“虐恋情深”,直接走向“提刀弑父”,求求了。
这么一搞,导致原定各部撤退计划全乱了,为了能达成“再坚持两周”的目标,原本在后方构筑工事、预备掩护撤退的部队全部调上了前线,当敌军于金山卫登陆后,一切混乱不堪。
姚旅长对孟应骐跑前线这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战局乱成这样,只要她不跑去金陵刺杀委员长,爱去哪去哪。他们虽然不能把敌人赶下日本海搓澡,但保着孟应骐一条命还能做到。
孟应骐跟隔壁胡旅长建立了相当深厚的友谊,上次拎她去阵地,也是为了她好嘛。
“不然让敌人侦查得手,突破防线,那你不得自杀谢罪啊?”
胡旅长:我没湘军师长那么脆弱,谢谢。
现在天气凉了,比之前轻松些,前几个月日头毒,空气湿,汗水沿着钢盔边缘掉落,战斗激烈时,眼前汗雨结成幕,都看不清人。
但现在虽然没热汗,钻人骨髓的湿冷还是难受,孟应骐穿上了施朔瑛给的羊毛袜子,跟胡旅长一起蹲战壕。
刚刚击退了日军进攻,也不管人家是否劳累,她便和对方搭话:“旅长还亲自指挥啊?”
“孟师长不也一样上阵地吗。”
“我是杂牌啊,自然不比你娇生惯养。”
胡旅长:你阴阳谁呢?
亏的前一阵还觉得孟应骐是个心胸大度,涉猎广泛的人,竟没想到,相熟后才发现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逸师,是从九集团军原司令张武墨嫡系改编(生抢)到严琮手里的。
张司令在淞沪会战前期亲自指挥过对日作战,只是八月末就被“卸磨杀驴”回了后方。
胡师鸣烦死严琮,这是嫡系之间的互相藐视。
她打发心中憋闷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一低头就看见孟应骐脚上露出边缘的羊毛袜,她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识货道:“这个质量不错啊,你们老家产的羊毛?”
“不知道哪的毛,这是别人送的。”
“那你还很有先见之明啊,从华北撤出来还带着羊毛袜。”
“也不是,这是我来沪市后,别人送的。”
“你来的时候,沪市已经开战了,谁能……”胡师鸣仔细一想,就猜到了最准确的答案,“是施先生送的?”
作为被划给严琮的部队,宋夫人的接见计划里,自然有高逸师,因而她知道施朔瑛正在慰问团里。
“他还挺不错的,知道想着你。”胡师鸣并未多思,也不觉他的行为有何不妥。
这份情感上的豁达可能跟她一气娶了一对兄妹有关吧。
“对了,你的军部要是还能联系,把你的独立旅叫过来。”胡师鸣提醒道,“小心日后撤退时找不到部队。”
“多谢提醒,已经联系了。”
二人讲不了几句话,歇不过十分钟,对面再次发动攻击,势头猛烈比上次更甚。现在是兵疲将累,沪市守不住是板上钉钉了,金陵也难说,虽然大胜利无望,不过她挺认同隔壁党那句话的:要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她现在就很乐观,用胳膊肘怼怼旁边的胡旅长:“你要是比我先下去,给我留碗孟婆汤锅底啊。”
“呸!老娘才不喝!”
胡师鸣弓着腰滚回旅部,孟应骐喊到:“你们正面迎敌打的猛些,我从侧背找机会!”
“去找高师长说!现在的情况,我这一旅估计难守了!”
她隐隐听见上空飞机轰鸣,心中一凛,出门开车就跑。
完蛋,这回好像浪大发了。
仓惶逃回师部后,她决定撤出战场后给灰头土脸的警卫连集体发钱加餐。
这回,孟应骐从侧背找机会并未成功击退进攻,但至少掩护左右两翼弃线后退。前线已经顶不住了,坐镇金陵的委员长,开始火上浇油,竟然直接干预师级指挥,听他的,全军覆没;不听他的,军事法庭。
而他对上孟应骐,还有校长兼义伯侄两重身份,孟应骐正左右为难之际,郑军长轻车熟路把军部电话线剪了。
剪电话线之前,他对孟应骐道:“孟师长,你与陆大毕业生顾绾成相熟,能不能联系上她,问问各军撤退序列?”
在紧要关头,各部的撤退序列仍未下达到位,想要得到消息,还要走关系。前方的混乱很少能传到后方每个人的耳朵里,他们所知更多的,是守卫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
四百士兵早已退入租界,但勇士卫国的威名却久久不散。
紧接着日军对占领区大肆烧杀的消息接连传出,希望的曙光霎时间变成了恐慌的毒雾,弥散在金陵的各个角落,沪市是首都的门户,一旦沦陷,金陵难守。
施朔瑛二话不说,立刻准备收拾东西,只要政府迁都令一下,他就能带着家当立刻走。
只是金陵的公馆是带不走了,孟钰泰也已经下葬,总不好把人挖出来。
不是不行,但何必给双鹰添堵呢。
渐渐的,传来的消息从“敌我激战数日”到“我军弃守某线”再到“某地失陷”,最后,沪市、苏州相继宣布沦陷。
由于之前的掩护部队提前调上战场,导致后撤时无部队即时掩护,最后留东北七十一军负责断后,迁都令发布的前一日,消息才慢慢飘过呛人的战场,传到施朔瑛的耳朵里来:七十一军全军覆没,军长吴复冬阵亡。
十一月二十七日,敌军主力兵分三路,一路经无锡、金坛、天王寺;一路经无锡、丹阳、句容;一路经江阴、镇江桥,四个师加一支队,会攻首都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