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国际观瞻
混乱与无序,这就是孟应骐对沪市退却最深刻的印象。撤退时没有掩护部队,后方坚固工事找不到打开钥匙,多数指挥官甚至对自己的部队完全失去掌控,若不是孟应骐带来的是八军,恐怕从沪市一路退成光杆司令。
部队成功撤退的另一大半功劳在郑军长身上,他不愧是保存实力之王,不光自己撤的快,带着部队也溜的非常迅速,孟应骐差点没跟上他。
经过沪市苦战三月,加之一路退却,各部已经疲惫之至,无力承担保卫首都的任务了,多数队伍都已经南撤修整,仍有部分队伍开至金陵附近。
比如二十六师师长茅星年已经进了金陵,编入守卫金陵的序列。
比如严琮开进金陵外围,暂作机动。
比如郑青松转去镇江北,做掩护部队。
孟应骐脚尖碾着枯黄将死的地表植物:草。【双重含义】
很快,她就有了伙伴,严琮也过来了,两军承担相同掩护任务,待金陵守军进入各自阵地后,再行向长江北岸转移。
在这种形势下,这两军根本无法原地歇着,静待他们进入阵地。日军攻势步步紧逼,两军同时防卫周遭,不时还要抽调兵力分往外围。
还有,帮着运输补充过来的口服抑制丸。
这期间,八十八师也赶到金陵,林曜将军的装甲兵团开来,并未给守军注射多少强心剂。
“金陵本就是要放弃的。”徐延意道,“你来金陵,应该知道这件事。”
“是,本按照作战厅长的布置,以适度兵力进行象征意义的防守,保存有生力量。现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校长的意思,金陵毕竟是首都,若太早弃守,有碍国际观瞻。”
“行吧。”孟应骐心如死灰,道,“就因为他这个国际观瞻,致使沪市丧失撤退主动权,金山卫登陆后,全军溃退。”
如果不浪费那两周时间,主动有序撤退,则能做到依靠吴福线的坚固工事,节节抵抗,再利用山地进行作战,将敌方逐步拖到长期战中。
如果这样,或许作战仍然艰难,但至少能做到大体有序,不至于溃退成这样。
建议委员长和宋夫人离婚,跟九国公约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若无意外的话,咱们今天就算是最后一面了……”
“别介!这么说话多晦气!”孟应骐打断她道,“我去见校长,是绝不会有意外的!”
按序,八军后日就会撤离,要是不与徐延意分别的话,那就只有跟她一起加入守军序列。
如果委员长召她是为此事,那他用敌军消灭异己的目的昭然若揭了。
虽然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屡屡得手。
徐延意的手往腰间一摸,卸下一把柯尔特,枪把冲着她,道:“宝剑赠英雄,好枪配美人,你拿着好了。”
孟应骐扭头找了面镜子,美滋滋道:“没想到,我都糙成这样了,还值得你夸一句美人呢!”
“不乐意听我可以换个词。”
徐延意把礼物往孟应骐怀里一塞,说道:“这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今日一别,你往何处,我又何处,老天爷才能知道。”
“双鹰,保重。”
孟应骐灿烂一笑:“愿你我相会于胜利之时。”
分别之际,二人心中反倒平添了一股豁达之气,天地宽阔,我们为抗日大业分别,总有重逢之时。
孟应骐走前,余光一瞥,瞧见一个高鼻深目的英俊男人,西装革履,正下车往里走。
好你个徐有任,什么时候了还会情人?!
徐延意也很懵逼,她要是没小脑萎缩,那她记得谢谨行在北平啊!
“亲爱的,我应朋友请求过来帮忙。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在城里划出难民区,收留百姓。”
“你姐姐呢?”
“她回国了,不过她会回来的。”他的双眸闪着翠绿的情光,说道,“我能邀请你出去走走吗?不远的,就在附近,好吗?”
徐延意只应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二人的车子开到江边,此时近水只漂了一层浮冰,谢谨行看着微波粼粼的水面,想着分别在即,前方战场生死难料,下次相见不知何时,他感怀美景易逝,心思一动,欲再次刨白心意:“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徐延意:……对不起我忘了。
“有,快十年了吧。”
谢谨行:这个女人真的好无情。
“有足足十五年了。”他决定再次原谅情人的错误,“我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名分。”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徐延意反而有些奇怪,“当时我已经说清楚了,我有婚约在身,不可能抛弃未婚夫与你成婚的,你也同意了。”
“是的,我明白,可……”谢谨行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包办婚姻,你对待我的感情,终归是不同的吧?”
“是,自然不同。”徐延意的内心想法非常简单。两种情感当然不同,张清安是我父母的女婿,是我孩子的亲爹,你们俩个怎么有可比性呢?
“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当然。”徐延意轻轻皱了眉头,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小腹弥漫到四肢,她感觉自己的燎原期就要到了。
“谨行,你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吧,难民区的工作会很忙的。”
“好吧。”他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勉强笑道,“战争要来了,你一定小心。”
“对我来说,战争早就来了。”
无数中华儿女,千万兵将,在此亡国灭种的边缘关头,哪个不是抱定了牺牲殉国的决心,只不过彼此道一句“珍重平安”时,仍要信誓旦旦的回一句“一定,同安”。
另一边,孟应骐的谒见之旅非常顺利,顺利地客套,顺利地话家常,不那么顺利地接受了部队转进□□的命令,拒绝了校长让她和三公子单独见面的建议。
“御国独留在此不愿意走,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你们年轻人之间,就不要这么扭扭捏捏了嘛。”他操着一口南方的腔调,笑眯眯地说话,仿佛一位操心小儿子幸福的慈祥老父亲。
“你今年也过而立了,老哥哥憾离人世,没能见你成家。我作为你的长辈,很应该为你操心一下。”委员长转过头,忽然一转语气,“白家与你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
“是,毕竟是外祖家,关系尚可。”孟应骐谨慎地给出答案,然后被他和蔼仁慈地强行留下,跟沈御国相见。
那贵气十足、姿容摄魂的公子一来,便抬手晃了晃腕子,笑道:“这次你来,是见我父亲的,不算见我,这手串不能还你。”
“还请公子以自身安全为重,尽快撤离首都。”
“你我单独见面,怎么还是这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那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目光落在谁的身上,便叫那人陷入疯狂爱恋。
说的再通俗些,就是谁看谁麻。
但是孟应骐刚注射完抑制剂,心如止水,佛光四照。
就算三公子当场雨露期也没关系,她随身带着三支抑制剂呢,刚才给委员长敬完礼坐下的时候,差点戳到屁股。
“双鹰,你能否向我承诺,在战争中活下来?”
“好的,我答应你。”
“你能否向我承诺,带着胜利的战果来渝市见我?”
“我尽量。”
“然后,娶我?”
孟应骐:我拒绝。
三公子说,他的父亲对此态度暧昧,想必是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了。
他颔首,脸上飞过一抹霞色的羞赧,那纯中带羞之意,可称世间最美的情诗。
“父亲,也愿意让我们……多加接触。”
孟应骐咬住舌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天哪,沈委员长!你竟然用你儿子来钓我吗?你竟然将沈家的背景充作诱惑我的鱼饵吗?!
少整这一出,不要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让我给你白干活,什么强强联合天造地设,谁信谁傻逼。
只是不知道,三公子是不知父亲的布置,至今被蒙在鼓里呢?还是配合父亲跟她在这演戏。
跟他们交往多了,她也是敷衍搪塞的一把好手,几句话脱身,从四方城离开后直奔军部,告知郑青松一个噩耗。
“委员长叫我去训话,顺便传达了新的命令,我们去□□。”
她能清晰看到郑军长眼中的“长江北岸”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现在就跑路”的冲动。
委员长出尔反尔,孟应骐和郑青松决定提前开拔,二人怕再出变故。原本说好的,淞沪退却的部队全部撤到后方休整,然而实际上,愣是从东战场第三战区抓了不少人,编入卫戍军序列。
十一月末,一个南京城聚集了十万军队,卫戍司令为表背水一战的决心,令交通部长把下关到浦口的渡轮撤退,不允许任何军人渡江。
十二月八日下午五时,卫戍司令部下达撤退命令,大部分部队无序而仓惶,既不采取更加有效的正面突围,又无掩护部队,大部队拥到下关,或是拥挤坠江,或是踩踏而亡。
溃乱,死亡。到处都是极度惶恐不安的军人和逃难的百姓。在日军进攻金陵之前,大部分政府机关就已经撤去了武汉,只留少数人处理文件。张清安作为首都最后一批撤出来的公务员,正同难民们一同向后方撤退。
相比那些嚎哭茫然的百姓,他或许更加幸运。他至少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而身边饱受灾苦的同胞,尚不知去哪里寻一条活路。
路上出现的军人多了起来,他们身上湿漉漉的,听说是在下关自扎木筏抢渡,硬生生在坠江淹死的士兵中划出一条路来。
他们自称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毕竟,被堵在南京城里游荡的士兵多了去,还不知道被日本人抓住会怎么样呢。
张清安头皮发麻,他的妻子也在金陵城里!金陵竟然乱成这样了吗?
他停下脚步,寻找那些打扮看似是军官的人,一个一个问过去:“你知道十军的消息吗?八十八师,林曜将军的师,你知道吗?”
“你知道10a88d的情况吗?”
“请问,你认识徐延意吗?她是88d的旅长……”
日头升起又落下,终于有个人给了他一份希望:“我知道个徐延意,不过她不是旅长,是88d代副师长,她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妻子啊,你认得她,你知道她在哪吗?撤出来了吗?”
“噢,是女的,那没错。你婆娘撤没撤出来我不太清楚,但是林将军撤出来了,她的装甲兵团全废了,我估摸着……你还是赶紧往前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