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从田庄走来,拐了几个弯儿,就到了自家屋前的那条村路,佟秋秋一行人就遇到个背着书箱的高大健壮少年,看着佟秋秋的头上的枯叶碎屑和白絮,一看就知道干什么去了,好笑道:“侄女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啧,又来个取笑她的了,可见她好逸恶劳的名声。
佟秋秋笑眯眯地看着来人,此人是她小姨母金云娘的小叔子钱宗治。
在季家族学里上学,现在租住在扶溪村他一季姓同窗家里。
他生就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背着书箱不像书生,倒像是武夫。看起来有十八九,其实才十四,比佟秋秋就大一岁,惯爱提一提自己的长辈辈分,要叫她跟着她那两岁小表弟钱元茂喊她小叔叔。当初的佟秋秋肯定是不屈服的。每每这时候,这家伙就开怀大笑好不开心。
“嗨,还不是兜里没钱么。”佟秋秋说着想到本钱还没着落,看向钱宗治的眼睛仿佛对方是块金元宝,谄媚道:“叔叔瞧我这么可怜,要借我点?”
小丫头连叔叔都喊出口了,钱宗治赶紧捂紧自己的钱袋子,生怕被哄了去。
瞧那样儿,佟秋秋无语,好歹家里是开糖作坊的,在十里八村都小有名气,真是越有钱越吝啬啊。
“钱是没多的。”他呵呵笑了两声,把手里的东西往佟秋秋跟前一递,“拿去吧,给你们甜甜嘴。”
只见他手上是荷叶包着的一粒粒乌黑的桑果儿。
“呀?桑果儿熟了?”佟香香叫了一声,拉佟秋秋的袖子,“姐咱自个摘去。”想吃多少摘多少。
佟秋秋自打看见这桑果儿,眼睛亮得就跟灯泡一样,忙不迭点头。
佟小树无奈,只能跟着两个姐姐屁股后头去。
只留还伸着手没人搭理的钱宗治站在原地,他失笑摇头:“好歹是叔叔的心意,这就瞧不上了……哎,真是三个馋嘴猫儿。”
……
一条小河流从扶溪村村中穿过,将整个扶溪村划分了前后两半,佟秋秋三人沿着河流,走到村最西边,就看到沿河的三棵硕果累累的桑树。
潺潺流水,欢快地叫着,就如佟秋秋的心声。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佟秋秋跑过去,看到地上落的密密麻麻的黑黝黝熟透了的桑果儿,都烂在那了,心痛得捂胸口,真是太浪费了,浪费得天怒人怨。
小树已经机灵地摘了三片荷叶来,佟秋秋撸起袖子就要开干,那乌黑的色泽多诱人,她手上越发利索。
“姐,够啦够啦,摘多了回去吃不完就坏了,要吃再来摘就是。”佟小树不知他姐急啥。
“是呀,这里都没人管的。”佟香香看着摘下的桑果儿,舔了舔唇。
这三棵桑树,树根粗壮、枝繁叶茂,和季老爷大宅后的银杏树林隔着一条小河。它们不知多少年前就在这里扎根,经年在这肆意生长,无人看管理会,任由村里孩子们春日里爬树夏日里摘果。
被这一打岔,佟秋秋看了看天色,打消了心思,今日做是来不及做了,还不如等明日摘新鲜的做才好。
三人捧着荷叶回转,走之前,佟秋秋朝河流的对岸望去,树林前头,还能看见些许那掩映在树叶中的高墙黛瓦的颜色。
她心里默默留下羡慕的泪水,自己啥时候能建个这样的大宅院啊,一摸兜,听到叮当响,她安慰自己,好歹是有四个铜板的身家的人了。
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佟秋秋扭头看见香香、小树捧着桑果儿满足模样,想到爹娘小苗儿、姥姥姥爷……那许多的人,心也充盈起来,以前只在梦中回忆的亲人,都在这里呢。
三人摘了桑果回家去,分别前,佟秋秋跟香香说明儿她就不去摘棉花了,她去摘桑果。
“哎,啥时候不能摘呀。”香香把头上的草帽儿取下来递给她,心里还挺为她放过这么好的挣钱机会可惜。
“摘了来做好东西。”佟秋秋神动色飞地道,“你明儿下工来找我就知道了。”
她现在心情飞扬,老天还是很给面儿的,让她找到了挣钱的来路了!
佟秋秋当晚睡前脑子里都是桑葚果汁、桑葚酒、果醋、果酱、果干……再想想家里能用上的少得可怜的材料,睡梦中都是一会儿咧嘴笑一会儿皱眉苦恼。
第二天,天一放亮,佟小树把睡觉还皱眉咧嘴的佟秋秋推醒,他虽然也为没去挣钱可惜,但心里为他姐的身体担心,昨儿摘棉花的时候瞧着就有些没气力,今儿还是留在家里好了,摘桑果轻松许多。
两人洗漱完,就一人挎了个篮子出了门。
佟秋秋感受着清晨空气中的湿润,觉得每一次呼吸肺腑都为之一清。
宁静的乡路旁,鸟雀在枝头“啾啾”叫个不停,佟秋秋脚步轻快地到了那几颗桑树前,瞄着这些桑果就两眼亮晶晶,开始卷袖子。
佟小树挎着篮子,干脆爬上树摘起来。
佟秋秋看着灵活如猴子般的小树,心里痒痒,她也好久没爬过树了,不知还能不能好好掌握爬树技巧。
她理智地挑了根树杈子低、难度较小的,借着手上的力道,脚往上蹬,没成想几步就稳稳地上去了。
稳住身形,站在一节粗壮的树枝上,佟秋秋心里有些得意,又爬上了更高的一条枝干,才伸手摘那挂着晨露的果实。
那果实还带着晨露,晶莹欲滴,看着就让人垂涎不止。
就在她摘得忘我的时候,小河对岸的树林里传来嘭嘭凌厉的劈砍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树叶落地的沙沙声。
佟秋秋伸着脖子朝河对岸张望了下,却被树叶枝条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在树上也能如履平地,胆子大了,好奇心使然,抓住身前的枝干,顺着声音,身子朝后仰面下去,在树叶的缝隙里朝那边看。
就见一白衣男子背影,他正举着刀疯狂地劈砍,每一次挥刀都能激起一片落叶,整个身形如尖刀狠劲,连随着刀风飘动的发丝都透着几分凌厉,叫人看了心惊。
但尽管那背影散发着暴躁狂怒的戾气,但仍旧与林间的美景相映衬,仿佛随意取一帧都能入画。
佟秋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相比于佟秋秋的异样,佟小树随意瞟了眼,也没多好奇,以前他就听村里的孩子说过,季老爷家的孙子有点怪癖,鲜少在村子里出现,他还是碰巧见过两回,没想到碰到人家练刀了。
转回视线看了眼他姐,一看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忙喊道:“姐,你小心点。”
怔愣的佟秋秋被这一声一惊,一不留神脚上就是一滑……
“啊——”佟秋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人就往下掉,胡乱中她只来得及抓住一根枝条。
好险好险,拉着枝条佟秋秋喘着粗气,低头一看流淌的小河,手上的篮子和桑果落入水中顺着水流飘走了,来不及管,她朝向岸边,身体用力试图把自个荡到岸上去。
“姐,你抓稳了!”
佟小树这会儿心里懊悔不迭,都怪他突然出声惊到人,他跳下树,使劲儿伸手也够不到他姐,急得不行。
佟秋秋所处的位置河水挺宽,她人又在河中央,她折腾了几下,够不到岸不说,还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了。
佟秋秋佛了,也不费那个力了,手一松,任由自己自由落体,咚地一声掉入水中。
“咕嘟咕嘟。”佟秋秋呛了几口水,挣扎着冒出水面,在急流的河水里忙稳住身形,朝河岸游。
小树赶紧折了枝条,递去,“拉住!”
佟秋秋抓住枝条,精疲力尽上了岸,一屁股坐在岸边的草地上。
这下好了,又落河里去了,想想她娘,她就觉得回家没有好果子吃。
小树见她没事,顺着河流跑去勾篮子,回来时就见他姐背对着河,蹲着身子看着面前的一丛绿草傻笑。
“姐,你没事儿吧。”佟小树问,他姐莫不是叫水泡傻了。
“小树,咱今日走运了啊!”佟秋秋把一头落汤鸡乱糟糟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一张瘦削苍白却五官灵动的脸来。
走啥运啊,佟小树心说,落水又被水呛的好运?
她身上湿哒哒的,却笑得露出牙花儿,朝他招手,叽里咕噜起来,“我跟你说,这草……”
佟秋秋说得开心,却不知,对岸宣泄情绪的场地被她搞得气氛全无,本来沉静在暴躁中的季恒,胸腔里燃烧的戾气被生生搅散。
季恒就看这小女子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如条垂死挣扎的死鱼在树上荡来荡去……现在又不知为何对着草丛傻乐呵,那笑声如小公鸡打鸣,一声比一声高。
林子里都是这笑的回声……好比魔音绕耳……
意外发现薄荷草的佟秋秋,把那砍树桩男人丢到脑外,离开时才记起来转头朝那边看一眼,林子里早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