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视
余州城郊,监狱里。
这是殷晴进来后,第一次有人来探视。
对面坐着的人,是g&o集团的cco,她的大学同学高建云,两人已经好多年没联系。
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防备:“你怎么来了?”
高建云见殷晴从那个陌生的门里走出来,站起了身,问候道:“好久不见。”
殷晴笑了笑,平静地把手放在身前,点了点头作回应。
玻璃两侧,两人各怀心思地坐下。
狱警隔得不远,安静地坐下后,忙起了自己手中的事情。
高建云和殷晴两人也不说话,空洞的空间里只回转着笔尖摩擦的声音,显得更加的空洞。
直到高建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异样的宁静。
越过无用的寒暄,他开门见山,说起了此次来的目的:“有些事情想找你确认一下。”
殷晴似乎猜得到他想要说什么,暗自提了一口气:“你说。”
“你的槐书,为什么会到了高建宇手上?”
果然。
槐书,一个不久前刚下架互联网写作平台。
在市场运作服务3年,吸引了大批用户,风光一时。
半年前,如烟云过眼,悄然落幕,而后被g&o低价收购。
做此决定的人是高建宇,g&o的coo,也是高建云的兄长。
“这事,你问你哥可能会比较清楚。”殷晴淡淡地回道,不想聊这事。
“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不好。”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因为胡聪的事情……”殷晴有点烦躁,但为了避免引起狱警注意,还是用尽全力压低声道,“因为胡聪的事情,g&o损失了一笔巨大的费用。我没有钱赔给他,只能拿槐书来抵。”
胡聪,槐书旗下知名签约作家。
前不久因作品中内容涉及暴力描写,引发未成年模仿,被一众家长以教唆杀人罪名告上法庭。
虽然在调查过程中,舆论大多站在了他这一边,槐书也曾发声表态,会帮胡聪打赢这场官司。
可事与愿违,胡聪最终仍以“教唆杀人”罪名被判10年刑期。
而两年前,兼任g&o首席财务官的高建宇,决定投入一大笔费用,在槐书处买断了一大批小说作品的版权。
在此其中,胡聪作品的采购,耗资占比八成。
随后两年间,g&o陆续将这些小说ip进行影视化改编制作,第一部完成制作并成功播出的作品是胡聪的成名作《戏楼》,也是胡聪被一众家长告上法庭,用来“教唆杀人”的工具。
而胡聪被告时,剧刚播一半。
因这事,g&o叫停了所有与之相关的项目,手里大多作品版权报废。
在所有人都以为g&o在这事上摔了个大跟头的时候,g&o将槐书告上了法庭。
最终,槐书退还了g&o所有小说版权购买资金费用,并把公司抵押给了g&o,以赔偿其所造成的损失。
这是殷晴和高建云都清楚的部分。
殷晴不知道的是,早在三年前,g&o便在高建宇的主导下,开始着手调整集团的组织架构,要成立全新的娱乐文化板块。
小说版权的采购,不过是块敲门砖。
高建宇的真正目的,是投资和并购,将槐书变作g&o娱乐板块的原始材料与基石。
《戏楼》的效果和收益,是高建宇调整g&o组织架构的前提和保证。
胡聪被告后,g&o董事会直接叫停了组织架构的所有调整动作。
高建宇这几年所有的盘算,也都毁于一旦。
这是殷晴不知道的,而高建云了解的事。
他今天来,是想知道除此以外,只有殷晴知道的那部分,以此拼凑出完整的过程。
遗憾的是,殷晴看起来并不打算开口。
g&o的盘算,他没法告诉殷晴,而且他也不懂:“高家自古经商,高建宇有多会算计我不知道吗?就凭槐书现在的状况,一百个槐书他高建宇也不会稀罕。”
“他接受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随便你怎么想。”
“这事跟书澜阁有关系吗?”高建云逼问道。
“没有,你不要扯到殷家。”
“那该扯到什么?扯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殷晴眼神一滞,猛地抬头反问道:“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高建云知道自己情绪有些失控,沉了沉气,然后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晴没说话,只再次低下了头,暗自叹了口气。
直到高建云再次开口:“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关里头?”
殷晴没有回答。
“你知道如果不是老赵及时反应过来,你可能下半辈子都得待在里头。”
“替我说声谢谢。”言语间却满是嘲讽。
探望的时间所剩不多,高建云却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心也有些急了。
但混迹多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跟高建宇不仅从小性格不合,长大后在生意上也不合。虽然都在g&o,但你知道的,他主管运营,我主管内外宣,双方业务分得很清,也从不过问和干涉。你的事情,我是在你发生车祸以后……才知道的。”
高建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只换来了殷晴的一声冷笑:“可你们终究是亲兄弟,g&o是你们家族的生意,你又是高层,你说你不知道,谁信呢?”
还是不行。
高建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能掏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牌:“好,你不信我也行,可邵老师呢?你也不信他么?”
“邵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真的觉得是我闲着无聊非要插手高建宇的事情才来找你的吗?”
“什么意思?”
“前两天,我去探望了邵老师,顺便看看小也的情况。在那里,邵老师让我看了一个叫‘bmb’的系统。”
殷晴听到“bmb”,猛地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看向高建云,眼神里除了震惊还有恐惧,嘴唇颤抖着却依旧没有说话。
椅子挪动的声音引来了狱警的警告,高建云抬手示意没事,继续说道:“高建宇会同意你用槐书抵赔偿款,是因为这玩意儿吗?”
殷晴不确定高建云到底知道多少,又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可这对于高建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放心吧,这事高建宇不知道。”高建云松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安慰道,“你不信我,我能理解。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真的想帮你,不管是出于老同学的情谊,还是别的……”
眼前的殷晴,已经和刚刚冷静的样子判若两人。
泪水直往下流,不知道是在为高建云的话感动,还是为自己此刻的处境感到委屈。
“可邵老师呢?‘bmb’系统是邵老师做的,你让小也成了现在这样子,邵老师作为孩子父亲,你也不告诉他缘由,这真的对吗?”
殷晴摇了摇头,哽咽道:“你不懂。”
高建云听了简直想爆粗,你不说谁能懂?
“你知道潘多拉魔盒吗?”殷晴用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头问高建云。
高建云疑惑地点了点头。
“帮我告诉邵老师,毁掉它,这样,所有事情就会结束了。”
“你……”
“公司倒闭,员工遣散,闹得满城皆知;我和邵老师离了婚,小也成了那个样子;我孤身一人,落得这般境地……这样的代价,足够了……”
说完,殷晴便起了身。
高建云看她满脸决绝,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可还是开口道:“邵老师和小也,我会帮你照看的。但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想通这事,隐忍是保护不了任何你想保护的东西的。还有的就是……邵老师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
说话间,灰色的背影已然在转角处消失不见,留他一人坐在原处。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了。
思考间,另一位身穿灰色囚服的人坐在了高建云的面前。
“你是?”
对方并不认识高建云,迷茫地问道。
“你好,胡聪,我叫高建云。”
为什么会答应见他呢?
胡聪摸了摸自己的手,手指上的笔茧已经快没了。
大概是因为,他是这一年来唯一来看她的人吧。
“你好,我们认识吗?”
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却收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离开的时候,胡聪朝高建云举了个躬。
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却也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监狱门外,高建云慢步走了出来。
司机远远看见,便把车开了过去。
高建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上还有一人。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律师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高建云,没有解释。
“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
言简意赅,没有一丝废话。
高建云翻了翻文件,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聪明。”赵律师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谁?倪安?”
“嗯,她已经看出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了。”
高建云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赵律师,眼神无声地想要再次确认。
赵律师点了点头。
文件“啪”地一声就合上了。
“你不会全都说了吧?”高建云着急问道。
赵律师笑了笑:“我说啥,我总不能告诉她,对叔叔都知道,但是因为发现得太晚了,没办法只能这样?虽然听起来很不要脸,但我就想着,先不告诉她吧,等查清楚了再跟她认错也不晚。”
高建云听了,才松了口气。
“这几个孩子,暂时不要让他们碰这事儿。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是尽量由我们这些大人来解决。实在解决不了,那也等孩子成了大人再说。”
赵律师想起那天茶室里的对话,低声笑了笑:“真的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高建云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律师摇了摇头:“我说好。”
车子慢慢启动,离了这郊外。
赵律师想起了高建云今天来这的原因,问道:“见到殷晴了?”
高建云点了点头:“嗯,胡聪也见了。”
“他们怎么说?”
“胡聪知道的不多,殷晴不愿意说,但看她的反应,事情因‘bmg’而起,八九不离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做我应该做的事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高建宇这次做得太过分,我总不能坐视不管,罔顾师恩。”
“你要入局?”
“还在考虑,概率五十五十吧。高建宇确实聪明,父亲这几年身体不太行了,他老人家早就立了遗嘱,手中的股权平分到我俩手中,意味着往后集团的决策就看我俩的了。他要是真的把娱乐文化板块给整了起来,过几年再上市,他就成了集团最大的股东,自然也会成为集团的新任董事长。父亲也认同他的想法,才同意了让他做这事。可惜了,人不行,成不了事。”
“那另外五十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旦入局,就意味着要跟高建宇抢龙椅,不符合我的个性,我只想好好工作,对龙椅没想法。而且贸然出手高建宇一定会找老师他们麻烦,那殷晴付出这么多,就没有意义了。还有的就是,我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入局才能看起来不像高建宇那么蠢?”
赵律师一听,笑了笑,明白了他大致的想法,便转了话题:“找人确认过了,‘bmb’的投资人之一,的确是兰台的姜永延老先生。”
高建云挑眉:“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会……”
“会让我父亲开口,让整个司法界置殷晴于死地?”赵律师紧接着他的话说道。
话如宛如一块巨石,沉入两人的心底。
其他人还好,但如果这事真的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有关,多少有些让人沮丧。
赵律师见高建云脸色瞬间暗沉,又开口道:“怎么,怕了?”
高建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言而喻。
“别怕,最后还不是让我给拦下来了。”赵律师转言道。
高建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差点被你家老爷子当枪使了。”
“最终不是没有嘛。”赵律师有些心虚,笑了笑,“就是反应过来有点晚了,撤诉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名分。”
高建云见他愧疚的样子,忙岔开话题:“所以呢?你已经决定了要掺和这事?”
赵律师点了点头:“安世老先生看着我长大的,我不能看着安家经历了这些,还无动于衷。”
“你是因为安家,还是因为你父亲?”高建云灵魂一击。
赵律师沉默了一会,笑道:“我不知道,或许都有吧,你让我想想。”
高建云识趣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窗外。
陌生又熟悉的风景让他有点迷惑。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
赵律师气定神闲地答道:“机场,我5点的飞机,回京城。”
“靠,那我呢?”
赵律师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了窗外。
嘴角带着笑,心情却很复杂。
窗外尘土飞扬,车子渐行渐远。
待尘埃落定,下一阵风,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