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聊
夜晚来临,房间的灯光暗下,戴月梅把门掩上。房内三个女孩醒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也还亮着。
倪安睡在上铺,看着天花板正发着呆。
睡在下铺的奇欢欢偶尔翻身,小心翼翼的,可在安静的夜里,声音还是如此的明显。
一阵过后,从刘漂的床上传来窸窣的声音。
女孩光着脚,走向奇欢欢的床边,然后把被子掀开,钻了进去。
倪安隔着床板都能感觉到奇欢欢的呼吸声停滞了。
“姐姐冷。”刘漂抱紧了奇欢欢,细细软软地说了这么一句。
安静了好一会,才听见奇欢欢小声回应道:“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吗?”
倪安看了看空调,26°,是不冷也不热的温度。
刘漂小小的脑袋埋在奇欢欢的怀里,摇了摇头,细软的头发蹭得奇欢欢脖子有点痒:“不是我冷,是姐姐冷。皮皮很暖和,姐姐抱着皮皮睡,这样就不冷了。”
倪安暗自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小孩,也太会了吧!
“我不冷……”然后是意料之中的,奇欢欢冷淡的回应。
可手上却没有动作。
刘漂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奇欢欢。
奇欢欢躲开了她的目光,闭了闭眼,看向黑暗的角落:“也不是你姐姐……”
再往下,便是伤人的话了。
但刘漂没有动摇,动作依旧:“可是你来了。你来了,我就是你妹妹。”
倪安听着,无声地笑了笑。
奇欢欢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再次说话,声音里有了些许温度:“皮皮?”
“嗯!”
“你的小名?”
“嗯!”
“皮皮喜欢我?”
“嗯!超级喜欢!”
“为什么?”
“因为姐姐很漂亮!”
倪安和奇欢欢同时笑出声来。
然后便是一阵沉寂。
睡在上铺的偷听者,最后还是爬了起来,学着刘漂的样子,溜进了奇欢欢的被窝。
狭窄的床铺,3个小女孩紧紧地挨着。奇欢欢拼命地往墙边缩,刘漂依旧紧紧地抱着奇欢欢,而倪安拢了拢被子,舒服地笑了。
聊了一会天,刘漂便睡了过去。
倪安和奇欢欢都还睁着眼,没有睡意。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奇欢欢压低了声音,黑暗中开口问道。
“你说。”倪安看向奇欢欢,回道。
“你知道刘家为什么收养我吗?”
“知道。”
“为什么?”
“我提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奇欢欢听了,沉默了好久。
倪安见她没继续问下去,便转头看着自己头顶上的床板,喃喃自语道:“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我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在一起,总是要比一个人好过一些。”
奇欢欢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刘爸刘妈,又是为什么答应了呢?”
“这很重要吗?”倪安反问道。
“不重要吗?”
“那你为什么答应了呢?”
这个问题,奇欢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最后,只开口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陌生人。”
陌生人,倪安思考了下这个词的意思,然后翻过身看了看睡在她俩中间的刘漂,确认小朋友已然熟睡,耳边还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又躺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奇欢欢,此时此刻,她怕是要比刘漂更了解她的爸妈。
真正的陌生人,是出现在刘家的她,或者她们。
“赵叔叔有跟你说过我的情况吗?”倪安问道。
奇欢欢轻轻地“嗯”了一声。
关于倪安,她从赵律师口中听到了一些与之相关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奇欢欢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安世老先生的外孙女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倪安是文豪之后,真正的书香世家出身。
事故后,她的监护权去向,成了全府热议的话题之一。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倪安会选择了这里,再平凡不过的一户普通人家。
更让奇欢欢没想到的是,倪安还顺便带上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特别?”像是猜到了奇欢欢在想什么,倪安问道。
奇欢欢半带疑惑地“嗯”了一声,有点疑惑这居然是个问题。
倪安轻笑出声,解释道:“但你知道吗?其实在我眼中,你才是特别的那个。”
奇欢欢的过往被瞬间唤起,再也没有答应的声音,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倪安停了好久,才把悬着的呼吸放了下来,说道:“我家中长辈虽然有名,但我从小与旁人无异,正常念书正常长大。在听说你的事情之前,或者说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想象,你所经历的一切。”
黑暗中,奇欢欢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被子,不敢喘气,害怕自己一松开,就会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倪安翻过身,越过熟睡的刘漂,轻轻的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我试想,如果我经历了你经历的事,此时此刻或许会很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该为逃出生天所庆幸,还是该为父母……那两人的死亡而伤心。可是,都过去了……”
她边说着,边轻抬指尖,想要借此抚慰奇欢欢的心。
直到她感觉到对方松开了掌心,虽然还能感觉到些许颤抖,但倪安觉得,这仍是一个好的回应。
“这个家,曾经有两个女儿。虽然有一个遭遇了不幸,可是你看这一个……”倪安拉过奇欢欢的手,放在了刘漂的肚皮上,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你要相信,天下大多数女儿都会像皮皮一样,像我一样,也会像你的未来一样,平凡长大。”
倪安的话,就像一针定心剂,打进了奇欢欢的心里。
会好起来吗?应该会吧。
昏黄的灯光下,奇欢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看上去,她的和普通小孩的手并无两样。
可仔细看,便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茧子,像是荆棘一样,丑陋地布满在她的手上,在指缝之间,狰狞着冒出了头,像是那些痛苦的回忆在叫嚣着,提醒着她那非人的过往。
就是这样一双手,抓住了刘家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房间的台灯依旧亮着,女孩们沉沉地睡去。
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抚慰了谁。
只是彼此相拥,就能感觉到心安。
还有未曾说出口的那些往事。
你不说,我便不问。
我们都尚且年少,就那样,等风来就好了。
余州城。
17岁的邵他一身黑色,卫衣硕大的帽子几乎盖住了他整个人。
出租车停在市一中教职工大院的门口。
邵常平付了款,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半蹲下来,示意邵他趴上来。
师傅见状,忙问道:
“需要帮忙吗?”
仍坐在车后座的人,隐隐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邵常平笑了笑,摇头拒绝了。
“小也,没事,爸爸在,上来吧。”
一双手从衣袖里伸了出来,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攀上了邵常平的肩背。
邵常平轻轻拉过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半年多,本来就已经够瘦弱的孩子,又轻了。
“爸,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又虚弱。
“好,我们回家。”
8月的余州,还很热。
背着邵他爬上7楼的邵常平,额上布满了汗。
家门前站了个人。
一身西服,笔直而立,姓赵,是一名律师。
邵常平上次见他,是在法庭上,殷晴交通肇事被判那天。
“邵老师……”
话没来得及说完,对方便示意他噤声。
邵常平背后的人,一动不动。
落日黄昏,阳光透过平台落在少年的身上。
要怎样才能让他从那黑暗中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