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姜太妃
庆历三十三年，皇帝南巡归，风平浪静，天佑大照。
走到渡口，一路乘舟回京。随行百官一派喜色中，只有祁王云铮失魂落魄，像是丢了自己心尖上的珍宝珠玉。
一个吏部侍郎不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但架不住五皇子是大照唯一的亲王。
众官对此中众说纷纭，其中最多的一条是四皇子所言——
这位五皇子殿下南巡中丢了最心爱的小宠。他正心火涌着，诸位大人千万不要朝上撞，一个不长眼招惹了五皇子去送死。
他好心，将一众官员一一劝告。
只是苦口婆心比不过功名利禄，总有人想要飞蛾扑火博一场滔天富贵，冥顽不灵拿脑袋朝上撞。
云铮从朝堂回来，江辰在一旁收了大氅朝服，看了一眼屋内：“主子，有人。”
祁王府寻常人进不来。
云铮想到了什么，抬步迈了门槛进去。
所想不错，来得是姜太妃。
容貌已老的女子带了玛瑙骚头，一头银丝细细梳理的干干净净。
元后还在世时，这位太妃久居佛堂，不问世事。但人却不安分，元后逝去她曾借着善心名义偷偷接济五皇子，却话里话外说着他们姜氏的恩情比天还高。
这次来……云铮侧眸就看到她身侧面容娇俏的男儿。
他一身白衣不染，身上白净净的，不着发饰，没带玉冠，只是一头青丝由一根木簪子挽了。看形状还是一根剑簪。
云铮心里膈应，觉得平白玷污了他头上应十九给他送的那根生辰礼。
不伦不类，他学的是个什么东西？
笑：“太妃怎么有空来孙儿身边坐坐？
孙儿刚下朝边听说您来了。不讨喜的奴才委实没有眼力见，都不知道给您上一杯好茶。”
江辰将罐子拿来，云铮一层层剥开了上面的纸，露出里面顶好的毛尖。
“等会儿便将那刁奴发卖了去。不知道招待客人也便罢了。可今日明明才刚下了场雨——来人，给太妃拿件斗篷来。”
一溜子的拉踩另太妃心中的郁结之气消了不少，慈眉善目接了茶，道铮儿说得哪里话。
喜怒不形于色。倒是身边的少年是个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稚嫩的很。见外面张扬跋扈的五皇子在姑姑面前一阵追捧，尖尖的下巴抬高了，倒有几有荣与焉的即视感。
姜太妃，五皇子头顶上司、礼部尚书的姊姊。
云铮上前，将白衣小公子手中茶盏接了。指腹微不可查擦过他脸颊碎发，像是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大照元后倾城之貌，五皇子青出于蓝而甚于蓝，将一众皇家兄弟衬得平平无奇。
人像一群花束里花开正盛的白牡丹。
少年心里愣神。
他虽然早早听人说五皇子生的好看，却没想到好看到这种地步。到了一眼就让人忍不住飞蛾扑火、什么都不顾走到他面前，祈求这人的一丝留恋。
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谢、谢殿下茶。”少年脸颊发烫，一身骄纵成了羞赧。
“哪里话，姜小公子值得世间最好的。本殿下一眼就觉得小公子生的好看。”
姜阴怯怯，红了耳朵：“比不得您好看……”
他像是一下子被妖精摄了魂。
太妃姜氏忍不住看他一眼，心道自己侄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只是她又看言笑晏晏的云铮，五皇子一双杏眸满是笑意，一眼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活像个小妖精。
姜太妃一晒，想起艳压后宫的江氏女，顿时眸中呈满妒忌。
妖精的儿子，果然也是个会勾人的小妖精。
姜阴被托付到了五皇子手里。
云铮知道姜太妃的意思。
他若是能与姜小公子生了情愫，虽不能明媒正娶，但利益牵扯其中……
姜氏出了一个独得先帝恩宠的太妃，今朝姜氏女入不得皇帝的眼，一个子嗣未有。小公子送到这里，是在押宝。
即时五皇子做了皇位，有小公子这层干系，他们姜氏也在朝堂站得住脚。
云铮嗤笑，前面姜阴在唤。他抬头，眼中顿时流露出纵容，抬步跟上。
雕栏玉柱，碧瓦飞甍，东启三两步将啃着人药材啃得欢快的花兔整个拔萝卜一样拔起来。
那兔子肥硕，被提起来时两只爪子还紧紧握住一截人参。
唇瓣挪动不停。
“你弄痛它了。”
缩在暗处的青年手中拿了白布、擦拭剑刃。人肩宽腰细腿长，在三庭五眼的比例上眼睛稍微狭长，鼻梁高挺，唇瓣薄削，看过来时，总能让人觉出三分无情气。像是对着一柄刀。
东启是张伯捡回来的。
面前这个暗卫是他们不久前找回来的小公子。
东启一直听张伯念叨这个人。
比如小公子年少聪颖，和丞相大人由过之而不及。他最是聪明不过，只是他那兄长是个冷血人，对小公子不闻不问。
等想起来时兄弟两个比试一番，一直默默无声的小公子竟然挑了兄长的长剑。
小公子是个武学奇才！
东启没见过前丞相，也没见过小公子，他只知道自己身为奴，找到主子守护主子就是一生的宿命。
是以当应十九问他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时，他整个人是蒙的。
面容俊秀的小公子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什么……”
“你们的前主子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寻沐子英？沐子英能做什么，复兴沐氏……你们又能什么好处？”
应十九抱着囡囡，那兔子又借机啃他的手指。带着剑茧的指腹传来轻微刺痛。
应十九：“奴、就要服从主子么？为什么不能自己走，海阔天空不是更自由自在。守着一个未来会不会死的人做什么？”
他的思绪与整个愚昧的时代格格不入。
在主仆制盛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他的话无异于一颗惊雷，炸得人思绪翻涌。
“小公子不要我了？！”东启目光惶恐不安。
张伯进来时也听到这句话。
黑色汤药泛着草药清香，水汽氤氲，老人又不由想起主子。
那个人的说辞，竟然在十几年后，再次由小公子说出口。
只是同样的话，另十几年前张伯跪在地上，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体恤下人的主人。
他满怀憧憬，最后眼神中的光一点点黯淡成无尽的灰色。
眼睁睁看着芝兰玉树青年人的一条光明坦途成了羊肠小道，被无尽血迹染红。所走之路尸骸累着骸骨。
风光霁月公子机关算尽，万劫不复。
那时张伯才恍惚意识到，一个认为世间仆不应忠主的人，是不会安心做一个臣子的。
沐云绝挑起大旗。一路攻到上京城，坠入深渊里，一身铮铮铁骨碾成了灰。
张伯殷切希望覆辙不会在小公子面前重演。希望且希翼，更是祈求。
“啊，张叔，你怎么在这？”东启急走两步接过老人手中的汤药。
“张伯。”
老人眼光湿润，丝毫不敢受小公子一声张伯，“叫奴老张便是了，小公子折煞我了。”
万两金一直以来是异族不传之秘，曾经先代族主便是被此毒杀害，无可救药。
应十九倒不觉得难过，他除了十八位兄长的仇恨再无其他期许。
只道：“还能活多久？”
“不好说，按道理小公子是活不过这一年冬季。”
张伯为难道：“只是您体内的千丝剿，这天下都奉为灵丹妙药的东西确实有作用。”
“虽不能根治万两金的毒性，但药性与此毒两两牵制。”
这是一线希望。
“小公子放心，千丝剿虽然稀少名贵，但我们绝不会让您的性命在此消耗殆尽。老奴已经着手另亲信寻找千丝剿下落。”
“那东西在江南曾出现过，被一富商买下。世上定会有第二颗奉到你面前。”
他低着头，态度极尽忠诚。
应十九第一次当了主子，除了最开始的无所适从，最多的竟然是无动于衷。
“嗯，你们确定没有找错人吗？”
“没找错，便是您。小公子不要妄自菲薄。”
陈伯费尽心机寻到太子暗卫营，花费了三年时间找到祁王府。他哪里会找错人？
应十九与前丞相生三分相似，感觉骗不了人，这便是他们的小公子。
而至于太子……陈伯眸子暗了，他哪里不知道狡诈的太子在打什么主意。
小公子心心念念的十八位暗卫兄长，真的只是恰好看到尸堆里爬出的少年？
——又恰好小公子会失忆，他们善心发作，胆敢违背主子意愿，欺上瞒下将小公子带进暗卫营给予庇护。
一唱一和，这其中没有算计利用谁会相信？
小公子年幼时骤失双亲兄长，他们这些仆从没有在旁辅佐。他都被人骗了，还一心一意为十八暗卫报仇……
“陈伯？”
“老奴在。”陈伯只觉心里五味杂陈。
“千丝剿是……”
前有太子满心利用，五皇子不是好人。
陈伯并不想让小公子记住另一位皇子的好，最后懵懵懂懂，被五皇子蒙骗了去。
他含糊道：“小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寻到第二颗千丝剿的。”
“五殿下、”
“我们是在五皇子别庄外找到您的，这些日子……”
张伯意识到自己的抢答另小主子心生不悦了，只是强忍着：“听到五殿下有了新欢，夜夜笙歌，快活的紧。”
他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多少年岁好活。
小公子命途多舛，陈伯希望自己能保护小公子一二。
让他不步前丞相后尘。
大照皇室的天潢贵胄不是人能消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