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前丞相
老太医跟在一身锦衣的五皇子身后,絮絮叨叨。
云铮盯着太医花白的胡子,伸手揪了一根。老头子敢怒不敢言,只是讪讪道:“殿下那名剑侍受伤颇重,老朽开几贴温补的汤药。殿下慈悲为怀,将药给了您那剑侍,日积月累,总是能养好身……殿下您!”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一双浑浊的老目倒映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
云铮持了匕,他笑得温柔,直另老太医毛骨悚然,心里说这皇子喜怒无常,怕是日后要疯。
“大人说得文绉绉的。呵,铮读书少,听不懂。大人实话说便好了,铮是好人,若是大人治不好,生死有命,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一介小宠,命贱得很,本殿下是不会怪罪大人您的。”
他笑意更深了一些,只有握着匕柄的那只手攒得青筋虬起,丝毫没有不怪罪的意思。
老太医长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猛地放下来。
“殿下勿怪,老朽……最开始不是老朽不肯说实话。您屋中那小宠外伤虽严重,但吊着一口气,里面又有内力护身,开几幅药温养总是能捡回一条命的。
我为难的不是这些,真正棘手的是他体内的毒。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来势汹汹的。老朽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刁钻霸道之物。”
老太医兀自发愁,根本没发现五皇子表情已经开始不正常。
“哎,殿下见谅。老朽非是学艺不精。他体内的东西就是太医院的院使来了,都不能打包票将您那个人拉回阳间来。”
“说什么得不得宠,人早被那毒折磨疯了,没几日好活。殿下若是有心,多陪陪人……”
年纪一大把生了多余的善心肠,他絮絮叨叨,每说一句云铮的脸色便阴鸷一分,江辰看得胆战心惊,真想上前一步封了这老太医的嘴。
怎么只是一晚上,人就成了这般样子?应十九简直好样的,一夜之间就糟蹋没了自己半条命。
云铮简直要笑不出来了,他现在就想一脚将这年过半百的人踢了,骂一声庸医。
笑:
“如此这般,那不知大人可否有救治的法子——不需要百分百的确保,土方子也可以。”
“没有的,那毒中的古怪。我诊断时感受到他体内有一种药减缓了他体内的毒性,否则那人现在必是痛得死去活来,连觉都睡不着。”
云铮道:“我喂了一颗千丝剿给他。”
“外面达官贵人一掷千金都买不到的东西……”老太医诧异一瞬:“这般贵重的东西,殿下不是不喜欢……”
“谁说不喜欢?!”高大少年抬头露出一双红了的眼,咧出了獠牙:“我何曾说过不喜欢这句话?大人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耳聋了——那床上躺着的明明是本殿下心心念念的心尖人。谁说不喜欢,他死了,本殿下要你一条命!”
人骤然凶起来,老太医瑟缩一下,叫苦不迭。
他脑子都快被五皇子的翻脸之快吓得转不过弯来了。
怎么了的,刚刚说不喜欢的不是你的吗,怎么说出的话还能反悔了呢?
这是闹得哪门子事情?
但凡知道那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他一个小小太医会说实话。
一个治不好人,皇子迁怒丢了官还好。若是乌纱帽没了,连带着没了命,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老太医诺诺连声应下。
别庄的花树开得盛大,花团锦簌,大朵大朵的花朵紧挨着。云铮伸手将最好看的一株摘了,身后一个小厮急急跑过来,江辰斥他无礼。
“不是,江大人,殿下房中那人、”
云铮心里咯吱一声,下意识觉不好,急问:“怎么了?”
“没了!”小厮两股战战,道“殿下饶命,小的杂扫院子,守着十九大人的侍卫便告诉小的十九大人没了——”
云铮头脑蒙了一瞬,江辰去扶,好险人没摔在地上仪态全无。
什么叫没了,人咽了气还是……!
七情六欲一齐冲上他脑袋顶,云铮腾了一声大步要走。
说话大喘气的小厮接下下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那小侍卫昏了过去,十九大人……不知所踪!”
他一连声的叩头,山呼饶命。
手里娇艳欲滴的花束被五指攒出了汁液,小厮还没来及再说一些饶命的话,云铮将他一脚蹬了,没现在将这人砍了都是看在庄园里人口紧缺。
“特么你们找啊,做什么吃的,一个人都看不住!”
应十九受着重伤,他能走到哪里去?
暗卫没有相熟之人,没人来带他走。
他怎么离开的?莫不是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别庄里,厌恶非常,强撑着身子也要走?
云铮思绪更乱,几乎成了缠一起分不开的绳子般。
应十九就、这么迫切要离开他么?
可是明明已经说好了,应十九做明面上的剑侍。那些日子他厌恶自己对他亲密的举止,说出来就好了呀。
怎么当初不提,骤然发难起来,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云铮眨眼,只觉眸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另一边,外面阳光温柔,照了窗外松枝。应十九醒来时,对上一双红色的兔眼。
“……”
他抬手揉了揉这只花兔的脑袋。
懵懵懂懂的兔子,不知道守了他多久,将人润玉修长的手指啃的水光淋漓还不罢休。被应十九揪着两只耳朵提起来,嘴唇吧唧两声,彻底缴械投降了。
也不知道谁把它带来的。应十九想,当初随五皇子出上京的时候,他明明将这个兔子托付给了祁王府里忠心的下人,现在时如何出现在他面前的。
暗卫眉头浅蹙,吱呀,端药而进的黑衣人迈步而来。应十九默不作声摸向腰身,那柄一直随身的银刀并不在那里。袖子中的匕首同样被没收。
花兔被他塞进衣袖里,露出炸成白花的兔尾。
“不知阁下是何人,将某带到这个地方,是何意图?”
斜照出窗棂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黑衣人微不可查一顿。
小公子长大后,与大公子生了三分想象。听手下人说他近几年来一直在祁王府,过的还算称心如意。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将药碗放了:“小公子不要紧张,我们并无恶意。”
“你们?”应十九眉头一挑,隐藏在夹层里的银针也消失地干净,一根也寻不到:“除了你还有谁?救我做什么,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你。”
他就像一只带着刺的黑猫,冷不丁就要挠人一爪子。极力的镇定也压制不住他心中淡淡的不安。
应十九相信世上有好有坏。只是不相信他这幅境地,业障缠身,陷在无边的仇恨里,还能遇到一个不图回报的好人。
普通人家可不会将花兔囡囡从上京城的祁王府里带出来。
“如果没记错,当初在上京城一直监视五皇子府的人就有你一个。”应十九眉目冷冽,已经顷刻计划好了逃跑路线:“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不知小公子可记得沐云绝?”
三个字来得陌生又熟悉,好似一直压抑在心里的真相被人显露一角。
“沐……”应十九愣了须臾。
黑衣人掀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不知公子可还记得老奴,记得您自己名为沐子英,是沐云绝大人的亲弟弟?”
脑海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出来。
应十九不记得什么沐云绝沐子英,他只知道五皇子那座不祥的府邸,便是那个前丞相的地盘。
他在先帝年间力顶云王爷,几乎翻了上京城的天。那是被先帝亲手打下的乱臣贼子,满门抄斩。
此人姓沐名云绝。
“你们这些党羽……”
应十九蹙眉,“救我做什么?”
黑衣人语塞一刻:“小公子你身体虚弱,我们不出手,你活不过这个月。”
见应十九兴致缺缺,已经礼数周全的行了个大礼作势要走,黑衣人一咬牙,“小公子留步,皇帝九月的回京狩猎所有皇子都会参加。御林军里我们安插了人手,可以带您进去——”
暗卫来离开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眼睛里大写的不相信。
黑衣人忙道:“小公子不需警惕,您是主子幼弟,于情于理我们都会帮助您——”
应十九才不信,跟太子身边久了,除了他十八位兄长,其他的所有帮助都是有所图谋。就连五皇子留下他,当初也只是贪慕他的武力,要留下人为自己卖命保身。
这群人……
应十九垂下眸子,可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可贪图的东西,这群人找他无所贪图,好的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总觉上前一步,就是要迈入牢笼。
可是猎场的入场名额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他甚至可以不用伤痕累累与御林军拼个你死我活,打草惊蛇。可以趁太子放松警觉之时一击毙命。
那是应十九心中最理想的刺杀设想。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黑衣人苦笑一声,深知小公子在他们没找到的时候吃够了苦楚:“复兴沐家。”
“只这一个请求的小公子。”
再者你离了祁王,除了我们,身后还有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