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姜阴
陈伯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没有被认真对待过的人心里是渴求温暖的。
应十九对五皇子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那孩子笑着说出一派甜言蜜语,亲他黏他,喜欢他,到底不同。
红绸飘渺,言笑晏晏、与一位白衣少年郎有说有笑的皇子眯着一双好看杏目。眼睛里闪烁的光晕似乎能把人吸进去似的,呈了满满的深情。
一个不懂情爱的外行人都能看出五皇子对白衣公子的喜爱。
应十九掩了窗棂上的布帘,只觉万两金真是无时无刻不折磨人的毒药,连心都觉得有些刺痛了。
东启扶住他的胳膊,“主子……”
“妾这里有郎中,医术到也说得过去……”
寻欢楼姑娘还没走来,应十九鼻腔中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胭脂水粉味。
他厌恶旁人带着目的的触碰:“放开!”
云娘手抓得紧紧的,一点都不想放开。
面前人就是陈伯一直寻觅、手里握着他们生死的东家了。
虽然他们初初见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男子。但这世上哪有人能逃过石榴裙?
她生得这般好看,不靠皮囊谋取些东西,总觉得有几分不值当。
更何况,她学了几分手段,和五皇子身边的剑侍。
当初寻欢楼中一身白衣磊落的青年剑侍冷冷站在五皇子身边,阻挡了她伸向五皇子脖颈中的手指。
那个人站在五皇子身后,睥睨着她。眸子中的眼神活似看一个搔首弄姿的画皮。连手中的长剑都带着寒锋,“滚开!”
“你这个样子勾引他,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吗?!”
云娘那时可是刚刚被评选出的花魁,她正气盛,仗着自己万金的身价反唇相讥:“公子说的哪里话?什么叫配不配得上,五皇子天神般的人物,世上女子自然都喜欢。
嘿嘿,您是哪位,怎么五皇子身边一个侍卫能在这里指手画脚。这般说话,可别是忘了身前坐着的是主子,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寻欢楼搜集情报,里面姑娘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
云娘进来时便看到这白衣剑侍赶出去了三四个姑娘,越俎代庖,没有哪一个主子会喜欢。她讽刺了人,出了自己心里的恶气,五皇子也高兴。
她满怀算计的精明一闪即逝,媚蛇一样痴痴偿过去,笑着的五皇子却骤然变了脸色。唤人将她扔出去,丝毫没了往昔对姑娘的怜惜。
面色阴冷,似乎连赶多说一句都觉浪费。
灯火绰绰,云娘不甘心地回望。
未曾关闭的门扉屋内,一向金贵傲慢的皇子坐在椅子上拿了葡萄,对着无瑕的白衣剑侍眸子中满是歉意的轻哄。
云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卑微的皇室。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有小宠能爬上主子头上作威作福,恩宠经久不衰。
“小公子不要急,我放开了手,您可就摔着了。”
那剑侍的模样她学了十成十。
带着无意间透出的冷,有带了三分女子看到强大男人时才会流露出的恋慕。
然而匕首划在她的脖颈上。
应十九觉得这人找死似的缠过来,不分轻重。
黑衣绣金大氅的人有着一张苍白过分的面容,像是冬日无暇没人气的雪人,人拿刀子刻出世上最顶尖的面容。眸子黝黑,薄唇红中透紫。中毒之象,是个性命堪忧之人。
“呀!”
这陈伯寻觅多年的东家太过熟悉。
以至于脑海还没尽职尽责在一众恩客中寻到他身世家产几何,身躯先悄无声息痉挛起来,膝盖发软要跪在地上。
年少的东家甩开她的手,唇齿中泻出一声低低轻笑:“云姑娘这副表情……还记得我这个不入流的剑侍。”
剑侍?!
东家的面容与五皇子身边的白衣剑侍巧妙的重合在一起。高挑的鼻梁,薄削唇瓣。
不是死了吗?!
云娘绞紧了帕子,身子颤栗,美人垂泪。只觉得自己性命将休。
她等了很久,云娘伏在地上,还是大着胆子抬头。东家坐在窗棂边的桌椅旁,手中持了茶盏,却不见喝。
在看什么?
云娘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五皇子来了寻欢楼。
云铮身边还带着一位白衣少年,是姜氏的小少爷。四皇子一看到这人就直了眼,他是对应十九怀着别样心思的,奈何五弟人看的紧,多瞅一眼都能要呲牙挖了他的眼睛。
那个不敢惹,这个嘛……
四皇子眼睛转了一遭。
身前这小少年身着白衣,腰间配着一只木剑,倒像是、在模仿那个传言中已经死了、现在成了它们东家的剑侍。
嗨呦,替身文学!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碰一碰,要来玩几番。就算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少爷,他看上了……只要你情我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在此之前,他得先探探这二人对对方是什么态度,可否趁虚而入。
这边,禁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艳衣的老鸨看到伏在地上的云娘,心里划过了一丝鄙夷。
自己权势大了,难免会另身边人生起异心,想要取而代之。
这次见东家,她身边的小翠早早被云娘收买。东家提前到了寻欢楼中她却没得到通报,反而是云娘这个狐狸钻了空子。
只是有野心又怎么样,自作聪明来到这里,还不是触了新主子的霉头。
老鸨心中郁结之气消散了大半,柔情四溢地福了福身子:“东家勿怪,妾身来时被一个醉鬼耽搁了。”
“倒是面前这人是不是不懂事,招惹了东家……”
见东家未曾阻止,顿时道:“来人,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拖出去,勿要挨了东家的眼睛,平白遭了晦气。”
老鸨掌管整个寻欢楼,达官贵人自然认得。
上京城五皇子身边那个宠坏的剑侍几乎在上层圈子里出了名,每每来老鸨都看着,放着手下人没分寸招惹了那剑侍,间接招惹了五皇子。
要她说她但凡有人脉、有本事,一定要去找那剑侍取取经。随后款款回来,教导自己手下有贼心想要勾上大官未遂的姑娘们。
看到东家的脸,纵是老鸨一直带着笑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听说过风水轮流转,深宅大院里的妾室压了正妻耀武扬威。还真没见过一个传言死了的剑侍又回到京城,成了他们的东家。
老鸨心里骂了句脏,差点说出口咬了舌头。
东启不知道主子在上京城的烂事,奇怪看她一眼。老鸨已经跪在地上行了礼:“寻欢楼巧娘,在此见过东家。”
她是个聪明人,只道剑侍死必是为了脱身。也不敢含糊,将寻欢楼中的账本一应都带了过来,请东家过目。
这些原来都是陈伯在管,前丞相这只暗线藏的隐秘,先皇抄了整个丞相府都没有查出这是他的地盘。
没了主子掌控的奴天长日久会生了刁性,张伯却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些,应小公子一找回来就给东家让了权。
应十九三两下翻了,又听了一些现在皇室官家的见闻。
老鸨一件事一件事说着,比如吏部尚书五皇子一流达成合作。
应十九手指一下没一下敲在桌子上,目光下移。甘棠花束旁的云铮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悄悄注视着,没来由生出了三分心虚。
面上笑意不变,借着喝酒的空隙四下环顾。
雅间静静,外面身段姣好的舞姬飘着水袖红绸,漂亮的衣角纷飞,堂下一群放荡公子们练练叫好,一声高过一声。
“五殿下是不是有人热惹了你不快?”
姜阴不无担忧看着他,最近这小少爷又别出心裁令手下人缝了一件白色劲衣。腰封里绣着花束蝴蝶,看着清雅之中带了三分灵动。
云铮抬手将四皇子痴痴伸过来的手抵了,威胁性的看了他一眼。
他最近失了剑侍,彻夜不得好眠。
以至于他这样一个一步步从废物皇子终于熬出一点头的人,背地里不知道为活着付出多少努力的人竟然开始害怕睡觉。
一合眼便是身受重伤之人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惨相。
他眼睑上带着淡淡乌青。
四皇子还记得南巡归来时他失魂落魄的表情,好端端的人在雨里寻了三天三夜,成了落汤鸡。
是疯症啊,一定是了。
前不久还笑嘻嘻的人一下子全身上下阴鸷的过分,舟地别庄里的仆从被他杀了发卖了不知多少个。
别是什么时候发起火来拿刀把他砍了。
四皇子好像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不敢惹不敢惹。
四皇子讪讪笑。他自小怂,也不管有没有丢自己皇子身份的脸,将面前柔情似水的舞姬拢怀里一亲芳泽。
不多时溢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五皇子黑色的眸子深了深,听着想吐。
他又开始无端想起应十九,这个人受重伤也要离开他……五皇子几乎是抱着报复性的心态去拉过姜小少爷的手,将人拽到跟前来。
他知道这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东西,他就是和他滚上床小少爷都不会反抗。
应十九五指握拳抵在一蹦一蹦的太阳穴上。高大的皇子揽过白衣小少爷的脑袋,凑上前。
姜阴心里欢喜,突然觉得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一粒不起眼的石子不知道从哪里弹出来,顿时皮肤青紫了一块,看着触目惊心。
他招惹了什么人吗?
应十九将窗棂关了。
是以并没有看到姜小少爷骤然被推开的惶然。
云铮拿帕子反反复复将手指擦拭。
不行。姜阴身上的胭脂味让他想吐,比不得暗卫身上的冷冽松柏香。
“……”啧,他怎么就能非应十九不可了呢?
强压住心里一派汹涛浪涌,他歉笑:“抱歉抱歉,唐突了小少爷……我、”
他说着不知所措,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
姜阴愣了愣,不由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
莫非刚刚他是因为喜欢上自己,不忍将自己像剑侍一样糟蹋了去,及时制止住了自己的欲望?
一旁四皇子睁大了眼睛,看他变脸比翻书,只觉得自己再在他跟前怕是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