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第章 异象
秦九是被痛醒的。
全身像是被万马踩过的一般，稍微一动便有着撕心裂肺的疼。待如潮水般的疼痛稍稍退却些，他才模糊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来。
那一晚原本静谧的林子里发生了异动，且那声响犹如奔雷一般。轰隆隆的带着大团的雪沫而来，当时他躲在小木屋里，只把门打开了一道小缝。
借着外头的雪光和月光，他瞧见了那架势犹如雪崩一般，滚杂而来，许多树木皆都倒在了那雪沫里，在山林的深处隐隐有着红光，似是着火了一样，印着白雪，愈发显得红彤彤的。
起初他也以为是雪崩，可定睛一瞧，却发现出不对劲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
整个小木屋都被大雪给掩盖住了，而他也被埋在了雪里。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顶多费点子力气爬出来就完事了，反正他多的就是力气，偏巧随着那雪沫而来的并非是雪崩，而是兽群。
千山镇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便是因着这里群山环绕，据说有上千个山头，连绵起伏的不知有多大，就连几辈子的积累也不过只是在相对比较近的外围山头里转悠罢了。
再往里去，便是谁也没去过的。
秦九想起儿时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故事，便说道在这山林的最深处住着仙人呢，而山中多有毒瘴和猛兽守护，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当时他心里还挺向往的，想着哪一日定要见一见仙人长的是何模样。
可如今不光连仙人的面都没见着，连带着自己的小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当时他瞧的分明，那如浪潮般涌来的哪里是雪崩啊，分明就是一头头野兽狂奔发怒而引起的。
跑在最前头的那些虎狼，比他之前见到过的大了两三倍还不止，一个个如同小山一般，那些几人环抱粗的树在它们跟前压根不值一提。
更别说那些野猪，袍子，麋鹿等等了。
那些野兽似乎受了大惊吓，一个个发疯似的跑着，但凡有体格小些的或是跑的慢些的，不是被大雪所掩盖，就是被其他动物给踩死了。
这便是他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仿若天灾降临。
秦九也不知被埋在雪里几天了，只晓得脑袋昏沉沉的，别说抬手了，连呼吸都扯的全身痛，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雪，冰凉入口，人也有了点精神。
跟着便又想起了赵渡。
若是他死了，赵渡怎么办呢？想到这儿又在心里笑了起来，若他真的死了，赵渡也用不着他担心的不是吗？他那么聪明，人又长得好看，学问又好，去哪儿都比跟着他这个穷猎户来的强吧。
可想着想着心里便又憋屈的慌。
他不想看赵渡跟其他男人说说笑笑，不想看到他对其他男人好，所以便咬着牙死撑着，只要他不死，他就不会失去赵渡。
如此醒来又晕过去，晕死过后又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会子他精神比之前几日都好了些，连思绪也清晰了许多，他又恍然想起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过，都说人临死前会有回光返照的。
眼下便是他回光返照了吗？
他要死了吗？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里的遗憾堆涌到了心头，继而又到了喉头，最后烧的眼睛酸胀的厉害，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落泪便成了冰，混在积雪里丝毫也瞧不出。
前二十来年的日子，如同云烟般在眼前划过。
他是家里的老二，自然比不得老大秦标，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自然得了不少照顾，他因为生的嘴笨，也比不得聪慧嘴甜的老三秦达。
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气，家里的重活脏活累活都是他干，偶尔干的好，干的辛苦了也会得一句秦老太太的夸奖，饶就是这点一句半句的夸赞都够他兴奋好几天的了。
再后来，他便遇到了赵渡。
那一日在镇上，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拿那野猪去换个垂死的人，到如今也没想明白，可
两人成亲后，他便懂了，这就是赵渡口中所说的缘分。
这是他和赵渡之间的情缘。
只是他们成婚才数月，他们的日子他还没过够呢，眼下他便要死了，他真是不甘心，以往两人夜话的时候，他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要跟赵渡一起白头到老，然后一起死了，等来世还做一对夫妻呢。
可现在他被困在这里，连跟告别都没。
他又想起那一天他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就不跑回去多看一眼呢，现在后悔却也没用了，终究是见不到了。
思绪如一团麻一样，就在这纷杂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象里秦九的眼睛眨了眨，便又昏死了过去。
进山没多久后，赵渡便闻到了血腥味。
林中便是松树和杉树，松香气味也清冽，配上这漫天大雪，最该是没有气味才是，再加上冬日里多北风，即便是有些血腥味也会很快就散了的。
可这血腥味却浓的很，即便隔得很远赵渡还是闻到了。
他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里，脚下步子更快了些，只是积雪甚厚，赵渡有心想快，可却也不便，几番疾走之下皆都摔倒在雪地里，好在有积雪，倒也不疼，只是弄脏了衣裳。
他也顾不得拍，爬起来后便寻着血腥味往山林里找去。
这样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想起了前生和今世，赵让和赵芃姐弟二人拿刀刺进他胸膛，他拼死摔下悬崖后的一样，崖底的深潭水流潺潺，可却依旧带不走那些血腥气。
除却在心里求漫天神佛保佑秦九无事外，他便只能闷头赶路。
等再远些，便能看到雪里有了些血迹，鲜红的像是盛开的红梅一般，继而便有些如淤泥一般的尸骨，有几只乌鸦和秃鹫正在那啄食，见着有生人来了，怪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一旁的树枝上。
赵渡掩着口鼻，他倒是不怕这些，只是味道有些难闻罢了。
他心下愈发紧张了起来，越是往里走，尸骨便越多，大多尸骨都被踩成了肉泥，好在大多被积雪给盖住了大半，他寻着这些尸骨继续赶路。
偶尔双手拢在嘴边，叫一两声秦九的名字。
只是深山老林里，又出现了这样离奇的事儿，他不敢大喊，怕招来些东西，可是不喊这白茫茫的一片里，他又去哪里寻人呢。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了。
可赵渡却不敢停，他继续朝山林深处走着，林中的树木都被撞倒了，地上也到处都是动物的尸块和血迹，虽都皆都冰给冻住了，可下脚的时候难免会踩到，踩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膈应恶心。
越往里走，破坏的越多，到最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他斜倚在一颗树上休息，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干粮机械的啃咬着，干粮又硬又难以下咽，有时候实在咽不下去，他便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然后咽下。
他得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秦九。
吃饭的空档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秦九，又劝自己不管结局如何，就像他临走时老村长说的话是一样的，秦九死他便跟他一同死在这深山里，秦九若是没死，他便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保全力气。
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因着这一世他还没活够呢，他还没和秦九过够呢。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团的如墨般的黑暗笼罩而下，寒风四起，呼号的如同女人的哭声一般。
赵渡素来不怕鬼神，他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捡了些柴禾点燃。
这样的冷天里，也顾不得许多了，与其被活活冻死，还不如点火取了暖，若是真引来了什么猛兽，那到时候再说吧。
火焰慢慢燃起，火头从那么细微的一旦慢慢窜起，照亮了周围一圈的地方。
黑夜被撕出了一道口子来，仿佛一下子天也没那么冷了，看着红彤彤的火，连带着心也跟着热乎了起来，赵渡抱膝坐在火堆旁，偶尔往里头添柴。
烤
了会儿火，他又想起了秦九。
便站起身来，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喊了一声。
“秦九！”
“秦九！”
“秦九！”
“秦九！”
空空旷旷的传了很远，回音也渐次消失在北风里，林子里很静，像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赵渡颓然的望着四野，以前跟秦九住在山洞里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狼叫声呢，今儿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不禁泛起了嘀咕，又想起一路走来那些动物的尸骨。
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将这些动物都杀了？
还有那些树是怎么回事？
他满脑子都是疑惑，可是就理不出个头绪来，继而又想起秦九，若是易地而处，他遇到了危险的事，该如何自保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的挂着几点星子。
他们是人，都是凡人，自然是上不了天的。
那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拿着柴禾拨弄火堆的动作停了下来，既然不能上天，那就只有入地了，这漫天的大雪都已没过了小腿。
若是要藏人的话？
自然是不易被察觉的，可是
赵渡胡乱的想着，又想这天气泼水成冰，哪里有人能一直躲在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