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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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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观言微微抬眸,想看清楚面前人的表情,是试探,还是玩笑,还是真心实意的建议?

    还是他隐秘心思被发现后的敲打。

    可他只能看见殿下的笑,妍丽而鲜活。

    心在辗转反侧,思绪错杂缠绕,最后只能化成一句叹息。

    “殿下也别拿臣取乐了,家业未定如何娶妻,我那心上人也不知是在云上,还是在天边,人事易变啊。”

    他叹了口气,掩面作愁眉苦脸状,搪塞过这个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去从指缝里窥见她的脸。

    听了他的话,顾仪轻笑出声。

    “岑卿,往日可没见你口舌如此灵活,可是吃了南边运来的蚌类?”

    大宁南边靠海,多有海产,近几年京城也时兴起来,给蚌类也取了风雅的名字,叫“美人舌”。

    食之如与美人两口相咽,活色生香。

    带着点暧昧的风情和不宜宣之于口的隐喻,自诩风流的少年才子总会试上一试。

    “殿下,天色都要晚了,黑了可不好找路,是去哪里寻人?”

    岑观言没听懂其中的隐含意义,只好转了话题,询问今日是要去哪寻殿下口中的人。

    顾仪也收了戏谑的姿态,加快步伐走到前面,熟悉的街道和低矮的房屋,她从其中穿过,来到最里面的一间茅草屋中。

    房门虚掩着,门外十分整洁,没有一丝脏乱的污垢,,门环上覆盖着浅浅一层灰,上面印着两个指印。

    顾仪上前,叩了三声门。

    随后响起木屐与地面撞击的响声,停在房门口,往里拉开一条狭长的缝隙。

    一双眼从缝隙里张望着来人,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最后门内的人一声叹息,往里走了一步将门彻底打开。

    “好久不见。”女子的声音有些苍老疲惫。

    等到三人进到房里,门也开着,残余的霞光探入房内,才能看清她的面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顾仪早已猜到,才会选择来到这里与她会面。

    岑观言有些惊诧,打量着面前站立的中年女子,她比先前更憔悴了些,人倚靠在柜子边,显得有些虚弱。

    宫继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身边的岑观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殿下果然聪慧,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回京城一趟。岑大人也许久未见了,看样子近来过得不错。”

    她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宫继身上。

    “这位……有些面熟,都快二十年了,名字倒是忘了,不介绍一下?”

    “宫继,这代钦天监监正,想着您应该认识,就带过来了。”

    顾仪熟稔地走上前与她说话。

    岑观言也缓了过来,“同姨,好久不见。”

    顾仪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客气地坐下,往右边靠了靠,显得有些慵懒

    “那些旧事,我也猜了个大概,就当把人聚一聚,大家坐一起听个故事,同姨?”

    她尾音上扬,带着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宫监正,你也别愣着了,开个头,讲讲宫家和眼前人的恩恩怨怨?”

    同姨沏了壶茶,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茶杯,清洗干净后一人倒了一杯,茶汤澄清,视之能见底。

    桌上摆了几碟陈皮片和蜜渍山楂,同姨甚至还撒了些糖碎和甘梅粉上去,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岑观言也挨着顾仪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宫继被这仗势搞得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坐在了另一侧,他头低垂着,偶尔抬眼时视线飘向同姨的方向。

    “我如今改了名姓,你若不愿喊出曾经的名字,跟着喊我一声同姨就行。”

    宫继依旧不敢抬头,低声回了一句:“阿姊,你与我同辈。”

    “按你们俩这样,今日怕是得在这过夜。”

    顾仪放下手中的茶杯,几滴茶水飞溅出去。在桌上留下几点水渍。

    同姨,或者说她的名字应该叫宫厌,命落华盖,为上天厌弃之人。

    很明显,是宫继的长姐。

    就因虚无缥缈的天象,她在宫家被视作不详,偏偏宫家人还带着些自以为是的仁慈,不忍天厌之人流落在外,免得危害世人。

    宫厌是个极聪慧的人,与天象也有缘,即便没有名师教导,只在一旁私下听着,她也是这一辈最出色的人。

    若没有后来的变故和遇见的人,她或许也只是宫厌。

    宫厌接过了话头,对往事一笔带过,

    “宫继,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呢,我不信天,也不敬天,本就是宫家彻头彻尾的异类,与你没有关系,还是说,你在畏惧我给你带来灾祸?”

    她也爱笑,眉头舒展,眼里带着光。

    岑观言恍然想起当初遇见宫厌时的似曾相识,是与殿下的神情神态,两人长相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偏偏笑起来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他也展眉露出一个笑。

    至少他在逐渐了解殿下的过去,他所不知道的,从未参与过的,一段段往事。

    他的幼年乏善可陈,来不及悲伤的双亲逝去,日复一日的苦读,好心的邻居送来的衣物,居心叵测者的攻讦,与其他人相比,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能多走了几步崎岖蜿蜒的山路,有些坎坷波折,他也走到了现在。

    顾仪抬眉,拍了拍岑观言的肩膀,她问道:

    “岑卿,其余的故事,你还要听吗?”

    其余的与宫家无关,与她有关,与她的母亲有关,已算得上是宫闱秘闻。

    她从一开始的愤恨不甘到平静麻木,在脑海中生成的猜想都会在今日被证明。

    顾仪在给予岑观言选择的机会。

    一个从棋局中脱身的机会,她还是做不到心肠如铁,冷硬地按着排好的戏本走下去。

    她看着岑观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瞳,比琥珀色要更深一些,他的眼角下垂,衬的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

    柔和中有坚定,近看是棉,触之有棱角,棱角分明。

    是她亲手,一桩一件打磨出的云子。

    岑观言的心有些战栗,不知是为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隐约能猜到接下来的故事会是什么,不知道走向,也知是会与宫廷相关的。

    他不离开,听到最后,会彻底与昭和长公主绑在同一条战线上,因为这是她的秘密。

    她敞开了一丝缝,放出一些过去,作为树上成熟的果实,等他做出决定。

    有些可爱的狡诈,将诱饵放在桌上,等水里的鱼跃出水面。

    “殿下,我自然该有始有终的。”

    岑观言没有自称臣,也没有躲避她直视的眼神,有些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眸。

    他是自行咬钩的鱼。

    顾仪投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又缩回了椅子上。

    这茶稍稍有些苦涩,她拈了一块山楂,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

    酸甜可口,糖霜在舌尖融化,更甜了些。

    往事说起来也很简单。

    沈燕婉在同龄女子中与众不同,她总有些天真的遐思,关于朝廷,关于世间,甚至关于女子本身。

    她遇见宫厌时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女,伸出善意的手,把满身脏污的宫厌拽了出来,执着地护着她。

    随后是相谈甚欢,明明从未见过,却像相识许多年的老友,在许多事上不谋而合,她们把想法偷偷记在纸上,约定长大后去游历世间,去见更广大的世界。

    话本里的悲情故事里会有天灾人祸,而她们的故事里,转折很简单。

    沈家为沈燕婉挑的夫婿,是陛下二子,顾元秋。

    沈燕婉起初是不愿的,她不愿嫁人,成为万千闺阁妇人中的一位,再沉没在潮水里。

    顾元秋私下来寻她,沈燕婉想着说清,莫误了他人良时。

    那时的顾元秋风姿倜傥,是个俊秀的青年,他亲口承诺心悦她。

    “沈小姐,元秋唐突,有些事也希望你能与我一起去做。”

    他描绘了登基后的盛景,他说要走到至高之处,才能带来愿景中的宏图,去救世人。

    顾元秋生得一双桃花眼,看人时专注,讲述将来时话里充满热情和赤诚,仿佛那未来真的已经触手可及。

    沈燕婉答应了。

    她与宫厌好好的告别,把少女时的手稿都留给了挚友。

    宫厌还记得当日她的笑,灿烂的,脸上挂着泪痕。

    “阿厌,我要走啦,以后常见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阳光刺眼,所以宫厌闭上了眼。

    宫厌去了天则楼,想着能多见她几面,免得她一人在宫里待着太过寂寥。

    她有了一个女儿,她从少女到皇后沈氏,从笑着说再见到天家威严,肃然端坐。

    她愈来愈憔悴,直到话本里俗套的结局,她走了。

    连个再见都没有留下,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当日天象有异,宫厌被赶出了天则楼,华盖星冲天府星,天府星指后位之人,有些荒谬的理由,可没人有异议。

    宫厌改了名,带着她的手稿走遍了大宁,也不止大宁,走了万里路,学了万般事,也不过几年。

    顾仪听着往事,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岑观言不动声色地递上手帕。

    “殿下,若伤心,又何必忍着?”

    他贴近她的耳畔,免得被另外两人听见,说完后才觉得有些近。

    “岑观言,先太后见我哭,会伤心。”

    顾仪低声回道。

    她还是接过了他的手帕,针线细密,右角上还绣着几瓣牡丹叶,繁密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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