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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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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天仪,可以窥探遥远的星空,天则楼内只在观测时才会用到。

    那日是黄司历负责守着,本还有些困倦,在陨星划过时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子时三刻,深夜的天空是乌黑的,赤红的光芒划开墨色的纸张,为妖异之兆。

    他先是震惊,再是畏惧。天无异象,万事皆好。天有异象,八成是灾非福。

    现在对黄司历来说,已经是灾了。

    昭和长公主站在他面前,询问关于陨星的事宜,他才知道前朝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陨星落时是何模样?”

    至少庆幸,长公主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忘了胆怯,想起那天夜里的场景,眼里流露出迷醉的光。

    虽说是凶兆,可陨星实在很美,赤红,似古籍里记载的天降流火,是从未见过的颜色,比血色更亮些,比朱砂又要暗些,剖开夜色奔来。

    “似流火,又似花开,暗朱砂,极美。”

    黄司历的回答让宫继有些不快,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将人支走。

    “殿下也知道此事不是我钦天监杜撰,现如何处置呢?陨星为凶兆,无可置疑。”

    宫继将话题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有些执拗地要求一个答案。

    顾仪的回答带着点嘲弄的意味,“宫监正,你当本宫该如何,离开前朝,接受群臣的制约,回到长乐殿里?”

    宫继性情刚正,回答得生硬:“若殿下愿为大宁考虑,自当如此。”

    “若根本没有那颗陨星呢?”顾仪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开树县的陨星是纪怀枝伪造的,如果没有人承认看见了陨星,一切问题都会消失。”

    宫继先是有些没想明白,再转念一想后浑身发冷,长公主的意思是灭口,观测人消失,记载销毁,陨星坠落之地也是假的,便不需要给外头一个交代。

    “即便钦天监无人观测到,陨星也依旧存在。”

    顾仪淡淡地回答:“那不重要。”

    岑观言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剑拔弩张,宫监正的后背都几乎被汗浸湿,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宫监正,你若认天象是为大宁昌盛,为何不去外头看看,大宁该如何才能昌盛?”

    他素来不信鬼神,敬天却不信天象,事在人为,从不在天降。

    宫继把头一扬,不愿与他多说些什么,他自幼跟着长辈学习天文历法,每颗星宿都有其象征意义,天定万道,人事遵天,早已习惯了。

    顾仪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宫监正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只能简单些解决问题了。”

    宫继最终还是舍不下钦天监里的观测人,虽还是不愿宣称陨星为假,总算口风是松了些。

    岑观言则想着带宫继在京城看看,说不定能改变些什么。

    顾仪在翻找天象记录时,不经意间翻到了历代监正及下属官员的记录,顺手翻过去,几乎每一页都有一位宫姓的监正。

    其中有个名字浅浅的,像是被涂抹过,隐约能辨认出一个“厌”字。

    她指着这个名字询问,宫继却变了脸色,比先前的不快还多了些恐惧。

    “宫监正,这个名字是谁呢?”

    “恕臣不知,这已是上一任监正手底下的官员了。”

    宫继掩饰着情绪,但在岑观言和顾仪面前几乎和没掩饰差不了多少。

    两人对视一眼,只当是顾仪突然的好奇,没再发问。

    黄昏的暮色将至,刚开始泛黄的叶染了一圈边缘,零星落下几片,在空中打着转。

    “宫监正,也快到散衙的时辰了,与岑某去个地方?”

    岑观言望了望天色,带着笑意发问。

    “岑卿,本宫也想去凑个热闹,不会介意吧?”

    顾仪突然开口,神色莫名。

    “自然是欢迎殿下的。”

    宫继也想着赶紧解决这件事,能安心回到天则楼观测天象,不必与外头的人打交道,答应得也算痛快。

    ……

    在出了宫城后,往来人摩肩擦踵,夕阳晖色浅淡,正是归家的时辰。

    岑观言带着另外两人在街道里穿行,穿过几个小巷,七拐八弯地绕了又绕。

    他步子迈得大,忽而后头的人走上前来,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道:“岑卿可是要去南城?”

    呼吸声很近,只在咫尺,他的耳廓不自觉地有些泛红,声音还是努力地保持着平静:

    “殿下神机妙算,臣的确是这个打算。”

    宫继太过远离真正的人间,他自幼看见的就只是天象与天则楼,从未迈出一步,从未看见方寸外的世界。

    与其余逼宫的朝臣相比,他并不算奸恶之人,只是心思太过简单,更容易陷入困境中。

    京城南城,还是有些偏远。

    岑观言刚走进南城时,便察觉到了和以往的不同。

    那时他还在京城中备考,闲时来南城给幼儿开蒙,帮人写写书信,只能聊胜于无。

    他对这儿印象深刻,贫穷、污浊、简陋,与一切平凡的穷苦地方相同,并没有因为在京城得到些改变,反而更加贫苦和不均。

    有人坐高堂,狐裘锦衣观雪色;有人居寒屋,薄衣冷衾儿女哭。

    现今的南城稍稍更好了些,衣不蔽体的孩童少了很多,总有些人的脸上是喜悦,而不是终日满脸的愁苦,——在贫穷到极度时,快乐是一种奢求。

    他带着宫继和顾仪,去了南城内的城隍庙。

    神像塑得很粗糙,颜色黯淡,五官都有些歪斜,也没有像样些的香炉,供品随意地丢在神台上,有果子和果仁,也有些剩余的米饭,散乱地排在神像脚下。

    这里准确来说,并不能算是庙。

    它只容得下一尊破旧的、看不出是哪路神佛的神像,和两个能跪着参拜的人。

    南城有百姓来庙里求神,他们侧了侧身,在一旁听着。

    “城隍老爷,近来家里日子好过了不少,也有田能种了,谢谢您了。”

    妇人有些羞色,还是双手合十继续说了下去。

    “可惜家里还是没什么好东西能供的,就带了点饭过来,是地里收的第一茬稻子,希望您不嫌弃。”

    说完后,她将草纸包裹着的饭团放到了神像脚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宫继听了个大概,忿忿不平地开口:“丰收和幸运,这不也是天给予人的恩赐吗?”

    岑观言:“宫监正,您以为南城百姓的田是哪来的呢?”

    “若不是新田法,田地依旧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百姓只能租赁田地,每年缴纳将近八成的粮食。宫监正,天不会有恩赐,成事在人。”

    他从未想过上天会恩赐些什么,从幼年丧父丧母开始,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拼命走出来的。

    恶事不怨天,好事不求天,人生一直如此。

    “那雨水不是吗,上天赐予甘霖,万物才得以生长,粮食才得以有收获。”

    宫继很快找到了另一个问题。

    “宫监正长年观测天象,可注意过天上的云?”

    岑观言指了指天上,晚霞将云染得绯红,聚集在东北方的角落里,似大火燃烧过,火焰被包在柔软的云里,是难得的云吃火。

    民间有谚语,“云吃火有雨,火吃云晴天。”

    为了判断天象,百姓没有浑天仪,也不懂天象,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去判断雨水。

    “明日当是个雨天。”

    他微微笑着,秋日里有些干燥,下场雨也是好事,滋润田地里的幼苗。

    顾仪听着两人争辩,也抬头望了望天,黄昏时的夕阳和晚霞极美,是坠金之景。美得不见日薄西山的悲凉,反倒有些生机勃勃的暖色。

    她难得露出放松的笑意,“岑卿真是见多识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方才还说得慷慨激昂的岑观言忽地声音低了下来,头也微微垂着。

    顾仪望向他,他的脸与晚霞相接,绯红色在蔓延,从脸颊泛起,一点点地晕开,像滴进清水里的胭脂,稀释后带着点淡粉。

    “殿下谬赞了,臣只是出身乡野,才知道些皮毛。”

    他低声回答,有难以抑制的欢喜荡开涟漪,险些都忘了身边还有个宫继。

    宫继也在看云,他长于观测天象,也看出了些苗头,只能承认明日的确是有雨。

    “上天的恩赐是雨,但雨落的时间和大小,天都不会恩赐,落大了是洪,太小了是旱,难不成每次的暴雨都必须应着一个人,那人死了或倒了,暴雨就会消失吗?”

    岑观言的话颇有些大逆不道,若是被寻常读书人听见,怕是要被拉去圣人塑像前谢罪,只是在场的两人都不在意。

    “岑大人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下官会去好好思考的,至于陨星之事,钦天监的记录不能修改,身为监正也只能记录此事……”

    宫继有些动摇,虽然依旧不愿修改陨星的记录,已然是放松了不少。

    “宫监正,陨星为何不能是吉兆呢?”顾仪笑吟吟地开口,“暗红之色,为妖异,陨星落,可释意为妖邪驱散,大宁长安。”

    她随口编了一句解释,等着宫继的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前朝的妖妃,陨星落正是指妖妃将除,不是很好的解释吗?”

    宫继刚想反驳这奇异的歪理,又说不出什么,长公主殿下的解释得很符合情理,毫无破绽。

    他也不敢与殿下硬碰硬,毕竟身份有别,长公主看着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谨遵殿下谕,若无事,下官先行返回家中了。”

    顾仪挽留住了他,“宫卿不必着急,岑卿带你见的事看完了,还有本宫想带你见的人呢。”

    岑观言投来询问的眼神,顾仪起了逗弄的心思,只装作没看见。

    无奈,岑观言只好开口问道:“殿下,此人若与我无关,臣便先离开了。”

    他还是习惯于躲避,若是无关之人,无关之事,怕会徒增尴尬。

    “岑卿自然要一起的,本宫可不识路,若走丢了如何?”

    顾仪理直气壮地反问,岑观言无奈地应下了算得上奇怪的要求,顺着殿下指的方向走在前头,最大的作用是报一报前头的小巷有什么名字。

    他教过的孩童偶尔会围上来打声招呼,有不少孩子也算穿上了一整套的衣裳,有了嬉戏打闹的机会,在街道上追逐着。

    宫继有些好奇,“岑大人对此地如此熟悉,可是出生于此?”

    “宫大人,岑某是容州人,并不是京城人士,备考时来过几次罢了。”

    说到了籍贯,宫继突然来了兴趣,要问岑观言的生辰八字。

    “我看岑大人风姿超然,眉目俊秀,怎的还没有结亲,不如交给我算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天则楼做得最多的事,在没有大的天象变故时,只有满朝朝臣送来的男女方生辰八字,要算算是否合适,要么就是家里儿郎不愿娶亲,双亲来替他算红鸾星何时动。

    宫继虽是监正,可钦天监里人手不多,忙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忙碌,自己也上手算了不少次。

    “宫大人,岑某业还未成,如何成家呢?”

    岑观言无奈地扶额,况且他心悦的女子也不会嫁他,又何必劳烦宫监正的心思。

    顾仪听着两人谈论,倒是来了兴趣。

    “岑卿也算年轻有为,也不愿成家吗,成家可在立业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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