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殿门在颤动,厮杀声起。
纪怀枝抬头看着顾仪的笑,依旧艳丽得心颤。
腰上别的佩剑出鞘,他握着剑,摩挲着剑柄。他曾学习过很多次如何握剑,如何出剑,却很少真正将它□□过。
剑柄上镶嵌着翡翠和猫眼石,在午后折射出华丽的光,耀眼而璀璨。
握剑的手在颤抖,他不想接受这次失败。
随后,剑尖划破空气,架在身边人的脖颈上。
纪怀枝低下头,腕上使着力气,剑尖一点一点地贴近她的肌肤。
他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一丝,看着他只会让她感觉好笑。毕竟看人作茧自缚,是难寻的乐趣。
顾仪的笑仍然没有消失,她走近了一步,转头视线下移,望着那柄剑。
“纪怀枝,你不敢。”
她从寒冷的剑身上看见了很多,她的脖颈里流淌着灼热的血液,在肌肤表面留下青色的痕迹,像初生的幼茎,刚从地底钻出,青涩幼嫩地生长。
还有一双眼,澄净通透,还翻腾着急切紧张的情绪。
岑观言站在她身后,顾仪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纪怀枝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她往后带了些,离开剑锋的范围。
与平时不同,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从腰上绕过,又有些不敢触碰,虚虚地搭在她腰间的玉璧上。
顾仪站定时,那只手也离开得很快,像是生怕被她发现似的,有些掩耳盗铃的……可爱。
顾仪抚了抚衣上的褶皱,去看面前的两个人。
岑观言夺下了纪怀枝手中的剑。
精铁所铸的利剑落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纪怀枝则低下了头。
他的确不敢,也做不到,即便没有岑观言的阻拦,他也做不到。
岑观言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制住纪怀枝的双手,脚尖将剑踢的更远了些。
方才他很畏惧,是一颗心几乎从胸膛中跃出的紧张,身体比思绪来得更快,手已抓住了长公主的腰,才感觉有些冒犯。
不过至少,他这次成功了。
在容州,即便是殿下的计划,他依旧懊悔于差的那一步。
这次他抓住了,有些唐突地触到了殿下的衣物,流波锦柔软细腻,贴近时殿下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是长乐殿里熏的暖香,很干净的味道。
岑观言不敢再回想,只盯着眼前的人,怕他再做出些危害殿下的举动。
顾仪拾起那把剑,一步步走近。
纪怀枝抬眼去看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阿仪,还是你更胜一筹。”
一直如此,从幼年时的每一次比试,她总是站在最高处,从未输过一次。
生动的,鲜活的,永远留在记忆里的每一幕。
她骄傲,高贵,聪慧,最大的缺点是太过聪慧,比他还要胜上一筹。
即便从小到大,周围人总会夸赞他少年早慧,比两个兄长都出众些。
可即便他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以为是,张肃没有被调走,外面的禁军也不在何咏的掌控之下。他愚蠢地跌进她设的陷阱,还洋洋自得。
他在等待败者的命运。
等待剑尖划破脖颈的肌肤,或是插进他的心脏。
“嘭”的一声,剑鞘从他腰间被扯下,剑被插进了剑鞘中,剑柄握在一双莹白的手里。
那双手纤细修长,适合拿针握笛,却不适合握剑,至少在纪怀枝看来,剑杀伐之气太重,她适合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绣花,或抚琴,挑起琴弦奏一曲清音。
那双手很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于顾仪的饶恕。
岑观言没有说话,垂下眼眸安静地站在一旁。
殿门终于被打开了,一身甲胄的张肃从殿外走进来,带着满身的血腥味,兵器上的血迹已经擦拭过,依旧有些暗红。
在他身后,不少禁卫军忙着收拾横七竖八的尸体,清理地面上的血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臣张肃见过殿下,犯上作乱者,已诛。”
张肃拱手行礼,禀告外头的状况。
顾仪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殿中的朝臣。
她目光所及处,每个人都低下头来,不肯直视,也不敢再说话。
方才带头斥责的朝臣,身体都在颤抖。
何咏面色惨白,哪还敢有先前的遐思,瑟缩地跪在殿中。
钦天监监正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身边人捂住了嘴。
“诸位,还有事吗?”
顾仪重新走到了白玉阶之上,俯视着众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长公主殿下,天象确实如此,错位有伤国运。”
监正抬起头,仰视着上头的女子。他来此,只为了这一件事,星象所见与殿中其余人的算计无关。陨星落,本就是上天给予大宁的警示。
“正好本宫对天文也有些兴趣,钦天监可愿予本宫一观?”
监正应了句“是”,广袖轻收。
顾仪走下台阶,从群臣中穿过,听着满室慌乱的呼吸声和躲闪的眼神,轻笑一声。
斥责和污蔑都消失了,除了局势扭转外,事实还是一样的事实,只是人不一样了。
她细微的笑声被捕捉到,为首的几个头低得更深,丝毫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惹来长公主的降罪。或是更严重的——太和殿如今在殿下掌控下,只是杀几个人也能平息下去。
何咏偷偷抬起头,看眼前的女子,艳中带煞,不是家宅里能放置的玩物,是带着煞气的刀刃。
现在,这柄刀刃悬在他头上。
“众卿等到散衙时再归家吧,毕竟这时辰还没到呢。”
顾仪平静地开口,目光最后落在岑观言身上。
“岑卿随我走一趟吧。”
她没想过杀人,这种手段还不需要用在如今的局势里,能用的人太少了,到处都是缺可用之人,在没有足够多的贤才接任时,在没到必须动手时,她不愿沾上血迹。
群臣松了口气,至少命是先保住了,其余的总能熬过去。
纪怀枝被张肃押着走出太和殿,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他有些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还有些干涸的血迹未清理干净,味道弥散在空气里。
顾仪带着岑观言与他擦身而过,前面走着的是带路的钦天监监正。
纪怀枝伸出手,启唇,最后将手缩回,闭上嘴。
不知还有什么能说的,甚至她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岑观言有些欣喜,从那句“岑卿”说出口后,有些莫名的欢乐,走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即便依旧有许多疑问,他不能补全的,身边人知道答案的,一堆问题盘桓在脑海里。
他一直清醒地知道,他对殿下几乎一无所知。
殿下是日,是月,昭昭于天心,离他遥远得触不可及。
他了解的,是一个带着些脆弱,却依旧强大的昭和长公主,身居高位不失仁心,愿意俯身去看人间一切,从不傲慢去施舍什么,而是去平视着给予什么。
还有更多的,他没有立场,没有身份开口去询问的,沉在心底。
他收敛了脸上溢出的笑容,跟在前面的步伐,穿过一道道回廊,走进宫城西北角的天则楼。
历来的钦天监都在此处,观测星象,推算节气。且钦天监内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子孙孙世代都于此为官,无特旨时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这一代的监正,名宫继,已不知是第多少代在天则楼观测天象的监正了。
走进天则楼时,最先看见的是忙碌的司历,夹着一大叠文书互相传递。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
像是从不能间断的工作中抽出一丝时间,众人行了礼,目光没有停留,依旧各自去忙碌着手上的事务。
“黄司历,陨星的记录在哪里?”
宫继叫住一个司历,询问当日陨星坠落时的记录。
它被刻在竹简上,清晰地记录着“德正一年,九月初九,子时两刻,陨星落,光灭。”
顾仪接过递来的竹简,一字一字地读着,“光灭”两个字刻得尤其重,记录的人也像在害怕这颗不详的陨星,下刀时重了些。
“岑卿,本宫记得你曾见过一颗陨星,可是这颗?”
岑观言观察了片刻,竹简里记述的这颗陨星,与殿下当初指的那颗星的确是在同一片区域。陨星少见,记载也少之又少,几乎在短时间内不会存在两颗陨星。
“回殿下,臣以为的确是那颗,可星象并不可全为人事,事在人为,不在天定。”
宫继听着这话,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与表面上的出世之感十分不同,许是家学渊源,对天象极为在意,不肯退一步。
“殿下,臣并非有意冒犯,只是陨星确是凶兆,先朝陨星落时,妖妃当道,民不聊生,若不是群臣共策,妖妃被绳之以法,先朝必将灭亡。”
顾仪听着两人的争论,想起在禺山时那个无名女子指着陨星说的话。
“闪耀于苍穹之上,实则很快就会坠落。”
如她一般,而今,它坠落了。
回京之后,顾仪尽力地没有去想死亡和病痛,忽略顾伦,去抛弃一些怨恨的情绪,免得落入恶的深渊,失去控制,疯狂地去撕毁一切。
在前几日时,局势出现了异样,对手的沉寂,纪首辅的重病,不同寻常地串在一起。
直到第一个消息出现,有一批人进入了开树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并没有实际威胁到民众安全。
她派人盯着,也没有多加干预。
随后,是陨星落。
谁也不知这颗星落到了哪,只有古籍上隐约的记载“落地为石,其色如铁”,让人能够猜测。
开树县郊外出现了一个坑,其中有黑灰色的球状物体,消息口口相传着,传到最后,陨星落在了开树县就成了所谓的事实定论。
纪怀枝计划的第一步,早在她的眼前展开。
京郊流窜的盗匪虽说是个很拙劣的手段,可张肃本就心系百姓,若没有先前的嘱咐,他定会亲自去走一遭。
她算不清其余人心,只留了一张底牌,是张肃近一月都不出京城,若有变故先遣副将前去查探。
果然,司空和陈首辅都选择了沉默,沉默等于偏向另一方,顾仪也明白这是利益所趋,也偶尔会感叹,她成功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可能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岑观言的出现。
他是她棋局上的子,本不在此局内,他偏偏跳了进来,有些天真的傻气。
……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