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双生子同姓不同命
江无法看着这把长命锁, 心中有些微的庆幸。
庆幸他的养父母是农户,目不识丁。
要不然,光这长命锁上面的字, 都够他砍几回脑袋了。
他自己能够认识这些字,还是在拜师学艺之后。
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姓江……
江无法把长命锁翻到另一面, 只见上面一个“江”字,长命锁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伯”字。
这代表着, 他就是他生身父母江氏夫妻的长子。
如果不是跟着师父学艺识了字, 他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总是对自己那么客气, 与其他山野人家截然不同。
后来他才知道,那两人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是被他的父亲托付给那户人家的,托付时已然用重金酬谢过了。
只是那时他父亲形容狼狈,却身怀重金,那对夫妻怀疑他是江湖盗匪,因此没有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
江无法虽然觉得自己这名字来得荒唐, 但身体发肤都是父母所赐,一个名字,又何必推辞呢?
他摩挲着手中银锁, 心中忧虑。
因为常年在外跑商, 对于中原近来发生的事,江无法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他们这些商队, 运送货物用的不过是骡马、骆驼、船运, 商道上也不算太平,野地里就更是危险,一路走走停停, 一来一回往往要数月。
若是路途远了,或是路上运气不好,花上一年半载也不稀奇。
对于商队来说,路越远,茶叶丝绸便越金贵,换回来的东西也就越值钱。
江无法上次领着商队,去了大拂林,以丝绸、茶叶换来了当地的宝石、金精,期间历经将近两年时间,才再次回到中原。
好不容易回到中原的江无法满心以为能修养一段时间,结果一次在茶楼听茶博士闲话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惊骇欲绝的消息。
江湖上居然出了一个大魔头,名叫江无天!
从那以后,“魔头江无天为江湖正道所杀”的消息就萦绕在他的脑海。
江无法日思夜想,辗转反
侧,始终觉得心中不安。
魔头伏诛,江湖中人自然是津津乐道,都道是这江无天三十五六岁年纪、身高六尺、面白无须、生得一双丹凤眼、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端得是人模狗样。
江无法私下将此与自己一一对比,不由怀疑两人并非普通兄弟,而是双生子。
也亏得江无法常年在外,晒得皮肤黝黑,面容五官也有些商人的市井气,因此无人将他一个商队头领和大魔头江无天联系在一起。
然而江无法自己却总觉心惊肉跳,生怕惹上祸事,休息了没几天,就赶紧求着虎贲堂的黎香主,给他派了新差事。
恰逢江鹤同近期又要重拾旧事,这黎香主念他历来办事妥帖,便派他带着商队走一趟波斯,沿途打听明教的消息。
江无法心中暗自祈愿,只盼着他回来的时候,“魔头江无天”的风波已然过去了。
……
另一边,林鹿春、狄雪青、江鹤同三人坐在桌边,对着桌案上的玉盒,大眼瞪小眼。
玉盒里,一个通体雪白的肥蚕卧在冰蚕丝织成的锦缎上,一动不动。
“它不会死了吧?”狄雪青拿着一根银钗,小心翼翼地拨动了几下眼前的大肉虫子,那冰蚕才懒洋洋地挪动了一下。
林鹿春歪着脑袋,“我记得这母蚕要用剧毒喂养,咱们去哪给它找剧毒?”
她一派天真模样,狄雪青哪里能想到,前几天那个“老前辈”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江鹤同皱着眉头,看向狄雪青,问道:“你是说,燕于归的死是花朝阁动的手?”
“正是。”狄雪青想起当时场景,说道:“其实我也知自己所做之事不算光明正大,因此不愿害人性命。不过那罗荧既是为了寻仇,动手杀人倒也不足为怪。”
林鹿春坐在一边,摆弄着一颗猫眼石,好像对两人的谈话不感兴趣似的,实际上心里却想着,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留下那冰蚕。
她所考虑的,也正是江鹤同头疼的。
江鹤同自己掌管着“蛛网”,若是有心要取别派至宝,虽不至于易如反掌
,倒也不会全无把握。
只是这种事,过程中必然要死不少人。
他自忖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若不是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之徒,他又何苦连累别人为自己送命呢?
一个人不应该因为自己身处高位,就将他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江鹤同心中虽然有放不下的杀母之仇,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然而狄雪青不告而别,私下把这冰蚕取了过来,又恰逢花朝阁上门寻仇,杀了五毒教教主……
如此一来,狄雪青在五毒教眼中必然已和杀人凶手归为一党,这时候再把冰蚕还回去,非但讨不到好,反而要和五毒教大战一场。
但要说责怪狄雪青,这么矫情的事江鹤同也做不来。
毕竟越女剑传人多是如此,性格直来直去,实力高强的同时,做事也十分冲动。
狄雪青是这样,她的师父孟子仪年轻时也是如此。
想当年越女居于山林之中,日日与白猿相斗,最终悟出此剑法,因此越女剑传人的身上,总有一种与猛兽类似的习性,倒与寻常的侠客不大相同。
更何况狄雪青所作所为,虽是奉孟子仪遗命,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救江鹤同的性命,他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应该怪罪人家千辛万苦寻了宝贝给他吊命。
想到这,江鹤同不由脸色古怪。
他最近似乎很少感到经脉刺痛了,咳血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很多,就连卢澧都找不到原因。
江鹤同盯着那只白玉一样的冰蚕,心想着,或许将死之人总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日子,是老天爷慈悲,让他们这些人少受些苦。
但是他转念又想,当初卢澧为他诊治之时,说他还有三五年寿命。
眼下不过几个月时间,说是回光返照,又未免太早了些。
这时狄雪青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你们说,这东西做成药丸,是不是成效更好?”
林鹿春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母蚕吃剧毒长大,万一……”
这大肉虫子做成药丸,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又一
丰碑!
“也是。”狄雪青烦躁地把下巴往手上一杵,“可就这么随身带着,我怎看得出你师父是否好转?”
“母蚕不能杀。”江鹤同摇了摇头,“否则五毒教定会追杀于你,不死不休。”
“他们追杀我做什么?燕于归又不是我杀的。”狄雪青反问一句,随即说道:“不过只要我不说,别人应当也不知燕于归死于罗荧之手。”
“五毒教可以选出新的教主,却找不到第二只母蚕。一旦新教主走马上任,恐怕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追回此物。”江鹤同指了指眼前的玉盒。
对于一个新教主来说,巩固自己的地位,远比为上一任教主复仇来得重要。
五毒教教主没有冰蚕,就等同于皇帝没有玉玺,如何能够心安呢?
“这有何难?大不了让他们来找我就是。”狄雪青语气强硬的说道:“东西是我抢的,要杀也是杀我。”
这时林鹿春转了转眼珠,说道:“狄前辈,依我看,你近期不如避避风头,昔日孟前辈周游列国,你何不也去看看?”
林鹿春一提孟子仪,狄雪青的态度便有所软化。
江鹤同和林鹿春对视一眼,赞同道:“此法不错,五毒教寻你不到,此事或可大事化小。我知道几个商队,可请他们与你同行。”
发现两人都殷切地看着自己,狄雪青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等她走了,林鹿春才说道:“师父,玄机楼会把消息卖给五毒教吗?”
“玄机楼做生意一向来者不拒。”江鹤同把玉盒收起来,叹了口气,“原想着能安生几天,不成想又要带着你四处奔波。”
言下之意,五毒教恐怕很快就会知道玉蚕的下落。
他们不会全力追杀已经交出冰蚕的狄雪青,但却会对持有冰蚕之人狠下杀手。
毕竟从明面上看,最可能派人刺杀燕于归的,便是冰蚕的既得利益者。
江鹤同之所以配合林鹿春把狄雪青支走,不过是想自行解决这个麻烦。
冰蚕早晚要物归原主,只是现在时
机并不合适。
……
与此同时,峨眉派正带着一众女弟子,追杀饕餮帮余孽。
“大胆妖人,□□竟敢掳掠良家妇女,今日落在我峨嵋派手里,非要把你这贪色堂打成戒色堂不可!”峨嵋派女弟子个个柳眉倒竖,提剑紧追前方饕餮帮帮众。
这些被追杀的人里,还有不少林鹿春的“老熟人”。
譬如在客栈遇见的“神屁大侠”,以及茶楼里遇上的那个高丽剑客金风锐。
这两人并着饕餮帮众人,被峨嵋派一路从长安左近的一片荒山追到了汴州,如今也是叫苦连天。
可惜身后峨嵋派的女弟子下手却不会容情,一群人虽筋疲力竭,为了活命也只得丧家之犬似的向前奔逃。
若说饕餮帮这种绿林道的帮派,胆敢主动挑衅峨嵋派,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峨嵋派一向嫉恶如仇,门中女弟子个个性格好强,寻常的二流帮派哪里敢惹她们?
不过,这饕餮帮或许是坏事做得多了,遭了天谴,才让他们撞在峨嵋派手里。
至于这事因何而起,还要从峨嵋派离开卢澧居所之时说起……
前些日子,峨嵋派刚与其余几派分开,押着野利一路南行,打算转道长安,往峨嵋山而去。
“华山派往日一听玉玺的消息,一双眼睛盯得比谁都紧,如今却舍得让我们押着野利都回门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峨嵋派新一代弟子中的小师妹程玉桥骑在马上,和同门师姐低声说着闲话。
“依我看,他们是去寻昆仑派去了。咱们行的端做的正,又不会隐瞒野利都的消息,可昆仑派若是找到玉玺,哪里就肯告诉华山派了?”
这时另一个弟子摇头叹气,说道:“这江无天虽死了,他手下几人却依旧作恶多端,丐帮折损了不少好手,我等再想围剿其余二人,恐怕还要等好些时日。”
几人说话之间,掌门静虚师太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立刻静了下来,又走片刻,便听见林中似有人声。
小师妹程玉桥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走过
去,扒开树丛一看,便见几个契丹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身边还放着几个革囊。
这几人浑身肌肉虬结,一看便是练家子。
程玉桥凝神细看,竟看见几人身后码着十几颗人头,头上围着布巾,均是汉人百姓。
“好狗贼!”她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出去。
这些契丹人原是刺探布防的奸细,一路扮作贩马的商队,在中原走了一遭。
结果回返途中,碰上一个汉人村庄,想到近几月未打草谷,心痒难耐,便起了歹心,将村中男丁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几人听见程玉桥声音,纷纷拔出马刀,见冲过来的是个汉人娘们儿,顿时大起轻视之心。
“契丹狗贼,吃我一剑!”
峨嵋剑法博大精深,程玉桥虽然年纪轻,但到底是峨嵋派的高徒,一冲进林中,便将一个契丹人扎了个对穿。
她看见脚边那十几颗人头,自然是怒发冲冠,刚杀死一人,便抽回长剑,直取另一人心口。
那契丹人见事不好,忙呼哨一声,林中顿时钻出几十个骑马的契丹人来。
静虚师太怕弟子吃亏,带着几个长老并且七八个徒弟,冲进了人堆。
一群人顿时战作一团。
这群契丹人虽是军中好手,却到底敌不过武林中人。
加上静虚师太和几位长老武功卓绝,手中宝剑不必出鞘,但凭掌力便毙了几人。
他们见了这等武功,哪有不怕之理?
余下十几个契丹人当机立断,翻身上马,策马奔逃。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非同小可,速度比峨嵋派诸人快了一筹。
静虚师太见这些狗贼杀了许多汉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带着弟子们穷追不舍,在山中追了一个时辰,方才又追上这群贼人。
野利都被人丢在马上,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显然是心中生了诡计。
这时契丹人见峨嵋派又追了过来,立刻回身射箭,仗着骑术精湛,对峨嵋派追兵大加干扰。
“哎呦!”野利都看见一支羽箭向着自己而来,赶忙扭身一闪。
他手
脚被捆着,这么一动,顿时掉下马去,奋力坐起身子,仰头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趁乱从地上拔出一支羽箭,掰下箭尖,藏在手心。
待他这一切做成之后,一个峨嵋弟子除了一个契丹人,余光瞥见他摔在地上,于是纵马过来,将他重新拎上马背,才又向着契丹人追去。
野利都得了机会,偷偷摸摸用箭尖磨起了腕上绳索。
这厢静虚师太回头之际,正好看见野利都翻身骑在马背上,打算溜之大吉。
“狗贼休走!”静虚师太飞身而起,向着野利都飞掠过去。
野利都吓得魂飞天外,箭尖在马臀上一刺,那马顿时没命地疯跑起来。
偏巧这时几个男人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子,飞蹿而出,将野利都和静虚师太隔了开来。
静虚师太躲过这几人,又欲再追,身侧却突然又冲出几十个乡民,口中喊打喊杀,扛着锄头四处乱挥。
这些人都是不会武的平民百姓,静虚师太被这群人围着,私心里不愿误伤乡民,因而不愿动武。
加上这群人四处乱跑,锄头乱挥,静虚师太一时间左躲右闪,不免束手束脚。
况且林中树木掩映,难以飞高,视线并不开阔,几个呼吸之间,那野利都便消失在静虚师太的视线当中。
一时间,野利纵马都往东南方跑,契丹人往西北方跑,在两边拉扯阵型,让人左右为难。
峨嵋派被一群乡民阻住,又不能飞马踏人而过,只得就近先追契丹人。
等到契丹人尽数伏诛,野利都早跑了个没影。
那些乡民不知自己坏了事,仍在林中四处乱窜、喊打喊杀。
静虚师太虽心情不佳,但也不愿意和这些不会武的百姓一般见识,见这群人神色焦急,于是开口问道:“尔等要找何人?”
这时一个乡老出来说道:“我村中几个小娘子,被贼人掳了去。”
静虚师太这才想起方才飞过的那几人,登时大怒,“好啊!竟让几个淫贼坏了我大事!”
她转身吩咐众弟子,说道:“我先追将上去,把那野利都捉拿回来,
你们往另一边去,务必救下那几个姑娘,再把那几个淫贼抓住!好生发落!”
峨嵋派几个弟子领了掌门之命,纵马追出,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单论武功,饕餮帮的这几人也只有金风锐能和峨嵋派的大弟子打个平手。
然而峨嵋派几个弟子守望相助,金风锐这几个手下却委实不中用,丢下那几个小娘子便抱头鼠窜。
只因采花贼轻身功夫都很不错,几人才得以从峨嵋派手中逃脱,一路跑了这么远。
“师姐,再往前就到城门了。”
“师父有命,要抓这几个贼人回去发落,我等决不可放他们跑了!”
峨嵋派几个女弟子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这时程玉桥忽觉身侧有异,不等反应,便见一个饼脸书生飞至身侧,落在她所骑马背之上,一只手往她脸上伸去。
“好俊俏的小娘子,先陪爷台快活快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当时各国的名称。
大拂林当时指代东罗马帝国,小拂林为小亚细亚一带,也称夏腊,即希腊。
大食是今阿拉伯一带,波斯在今伊朗一带。感谢在2021-06-02 07:14:09~2021-06-02 18:0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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