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香药引
裴二奶奶听得此话略略展颜，连声吩咐身边得用的婆子周妈带着芸娘去小公子居处。
小芸跟着周妈一路分花拂柳向内院行去，不足一刻钟便到了这裴小公子院外。
听说因今日阳光正好，小公子正在院内赏花，小芸便未进去，而是在附近寻了座假山，一轻身登到半高处，探身望向院内。
只见院中有位俊秀少年歪靠在一貌似轮椅的座位上，淡淡的望着前方的海棠，一名丫头立在身后，轻轻的给他打着扇。
方才听裴二奶奶讲，这小公子已年至弱冠，可这一打眼望去，却像十五六岁。
面容冷白消瘦，神情略有些纯真，仅眉间一点朱砂小痣带来些许气色。薄弱的身躯隐藏在一身青衣下，显得十分无力。
分明是羸弱的长相，小芸看着却脑子一震，不禁心中喃喃自语道：兰薰而摧,玉缜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洁【注1】。人讳明洁呀！乖乖，这竟不是宝二爷，而是病娇版的欧阳明日啊！竟然即使家庭完整，父母皆对他爱逾珍宝，也难逃此劫么？
不过观察了几息，对方似有察觉，向这边看了过来。小芸忙一个矮身跳了下去，紧跟着婆子又回到了前堂。
这边裴夫人正等得焦急不已，看到小芸回来忙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小芸轻施一礼，斟酌着言语缓缓道：“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人间事就讲究个阴阳平衡。小公子秉性高洁，命格贵重，确实难以消受人间烟火。”
“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裴二奶奶略感绝望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注2】。这便是说，天道之下，凡事皆有一线生机。若是求长命百岁，芸娘确实没有法子，若是只求二十载顺遂，却有一计可施。”而这一计你们多亏找的是我，否则就是寻得出也办不到，小芸心中顿时得意的不行。
“何计？”裴二奶奶忙问。
“这一计便是‘自污’，与这人间和光同尘，自可保平安。只这仅是权宜之计，不可长久施为，若是太过，污了仙根，毁了仙体，他日让小公子难以归位便得不偿失了。”小芸细细回道，也是再次提醒裴二奶奶不可贪心。
“自污？何谓自污？”裴二奶奶有些不解
抽烟、喝酒、烫头！芸娘心中默默吐槽。见到了与正太版欧阳明日一般无二的裴小公子，让她心态都有些崩了，仿佛过去十九年光阴有如镜花水月都不太真实起来。
调整了一下心神，小芸谨慎回到，“恐怕要扰了小公子的清静了，今后要华服美食、声色犬马，做个膏梁纨袴也就是了。”
裴二奶奶很是为难，“我儿现如今粒米难进，如何华服美食呢？”
“小公子仙家气韵浑然天成，犹如鸡卵，自是难以破局，需寻得药引破一孔隙，日后自可徐徐图之。”小芸后招已有，便也不避讳透露一些。
“果真？”裴二奶奶不自觉身子探前惊喜道。
小芸肯定道：“芸娘自不敢妄言，这药引难寻，更是难用，不过芸娘心中已有些许方向，只是这非一日之功，更有些非常人之法，还请奶奶不可着急、多些宽容才是。”
裴二奶奶声音有些喃喃，“我已等了近二十年，又何妨再等一等，再试一试，左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遂又打起精神：“不知芸娘何时开始，需我裴府作何准备？”
小芸也痛快道：“我回去便去准备药引，夫人需在城外山水俱佳之处准备一个庄子，作为小公子的疗愈之所。大约半月，待我药引备好，自会通知贵府，与小公子同去。”
“好，就这么办，那一切就拜托芸娘了！”见小芸如此肯定，裴二奶奶心中也不免松快了几分。
“奶奶严重了，能帮上裴小公子，于芸娘也算功德一件，我自当毕尽全力。若无他事，那芸娘就先告退了。”见时已正午，芸娘便也不再多留。
“好，周妈，你帮我送送芸娘。”裴二奶奶言带喜意的吩咐。
小芸随着周妈出了门厅，张嫂冲两位奶奶施了一礼也跟了出来。及至一行人步至府门外，周妈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一匣子，恭敬的递到了小芸面前。
“听芸娘一言，我家夫人欢喜之至，特备薄礼，望芸娘不要推辞。小公子是府上的心头肉，如若果真如芸娘所言，能让小公子平安二十载，那您永远都是裴府的贵客。”
“夫人厚爱了，芸娘必然尽力而为！”遂不多说，小芸接过匣子，与张嫂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
半个时辰后，在张嫂一脸发财了不要忘了我的揶揄笑容中，小芸缓缓下了马车。
接着便是一番紧锣密鼓的忙活。
先是把店里的事情盘清楚，跟李叔李嫂做好沟通，确保接下来一个半月都不会有大事需要找她。
接着跑遍全城的药铺、花圃、香料店搜罗花材与香材。
着玫瑰、金桂、茉莉、女贞、木槿、百合等二十四种香干花，与百花蜂蜜熬制成丸；又用甘松、□□、香薷、白附子、天花粉、零陵香等十二味香料磨成粉，与绿豆粉合为澡豆。
每日早晚香丸代食，香汤沐浴，以净身心，足足七日方算小成！
终于出关的小芸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虽说现在也只能吃些清淡素羹，但总比粒米不进要好熬些。
要不是这裴小公子的药引子需要阴性功德血，她就请一位未破身的姑娘家来帮忙了，元阴未失，到底事半功倍，估计三天就够了。
没办法，黄花闺女好找，但背后有仙家护持、功德加身，那仙家又是明净童子身的看事人全京城都找不出三个。另外两个还都得是上了年纪的婆子，那香丸香汤估计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够，命估计都要舍了去。
要不偌大京城能人辈出，又怎么会让裴小公子的情况恶化至此呢。
一切准备就绪，小芸着人送信到裴府，裴小公子并丫鬟婆子一行人，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她家食铺门口。
……
话说裴府的心肝宝贝，裴恺裴小公子听从母亲安排，此行去接一个叫芸娘的看事人为自己调病，只得一大早精神恹恹的出发了。
因了自己的身体，他从小到大不知见了多少僧医巫道，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从满怀希望到心如止水。
裴小公子对自己的状况已然足够了解，虽知命不久矣，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唯有些许遗憾，也是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的苦心，没有机会尽孝罢了。
他实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虽然心知无用，还是拖着病体，依照母命一早起身去接人。
车子停到食铺门口，不一会就听到车外周妈说芸娘出来了。
他透过丫头秋官帮他掀起的一角帘子向外看去，只见门内走出来一个顶清甜活泼的小娘子。
一身打扮不似闺阁，却又没有寻常妇人的庄重。头发盘了上去，却又在右耳后面留下两三条辫穗子下来，倒颇有小时候在宫宴上见过的南疆夷人的无拘之感。
后面跟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提着个大包袱，略低着头，似在听着什么交代。
裴恺振振精神，略略起身，等着对方过来见礼。却看到芸娘走到近前，从男人手里接过包袱，抬头冲着车上周妈的方向略一点头，便径直往后向为她准备的车架走去了。
小公子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回神重新靠到车背上，不一会便听到护卫一声令下，整座车队缓缓向郊外行去。
一路行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小公子身体虚弱，腿脚不利，一路行来必然有些狼狈，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怕他被陌生人看到觉得窘迫，当晚，小芸并没有与小公子见面，而是各自修整歇息。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小芸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小公子房前敲门。
门开了，露出的是周妈略有些焦急的脸，“芸娘，快请进！”
小芸一进入房间，就感觉有一股和煦温柔的气场扑面而来，裴小公子正坐在轮椅上，由秋官推着，靠在窗旁，淡淡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听到门边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
不知小公子的家人是如何与裴恺交代的，就这样把他送到庄子上托付给一个陌生女娘。
但他依然是一副安安静静乖巧无比的样子，一双灵秀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一下小芸，随即又佯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端不像二十岁的男子。
这正太版欧阳明日的冲击好像一把加特林，小芸心都要碎了，左手使劲攥了攥拳，才维持一个得体的笑容走上前去。略施了一礼，一点也不见外的问道：“公子用过朝食了么？”
裴恺看着眼前明媚女子走来，鼻尖不知怎的，闻到一股幽幽的，似有若无的香气，张张嘴，因许久没开口，竟没发出声音。
身后的丫头秋官似早有预料，轻声道：“公子仅饮了一点蜜水。”
小芸听罢，便从秋官手里接过裴小公子的轮椅，推着他向门外走去，“那公子就随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入口的吧。”
随即冲着身后的周妈和秋官道：“我陪公子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过来。”
庄子上的庭院并不深，不一会，二人就到了外面的土路上。
小芸反复斟酌完调理方案，率先打破平静道：“妾身姓王，闺名小芸，公子若不弃，可叫我芸娘，不知我要怎么称呼公子？”
注1：兰薰而摧,玉缜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洁。此句出自南朝颜延之《祭屈原文》
注2：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此句出自《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