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调阴阳
裴恺似乎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过来,嗫嚅的说:“芸娘……芸娘叫我书则就好。”
小芸听后轻轻一笑,“好,那书则,裴二奶奶是把你交到我手上了哦,这一个月你都要听我的,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说好不好啊?”
说完,犹不满足,一个跨步走到了轮椅的前面,半蹲下来,双手搭在裴小公子的腿上,脸轻轻上仰,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的看着他,“你说,好不好啊?!”
裴小公子被看的侧过头,视线在下眼睑处左右之间缓缓游动,闭口不言。
小芸没有逼他回答,缓缓起身,右手掌似是借力,在裴小公子的左腿处轻轻拂过,然后把手掌摊在身前裴小公子视线恰好看得到的地方上下翻看了下,好似上面沾了仙气,才又踱步到后面,继续推着轮椅向前走。
“这个庄子小公子来过么?”小芸继续挑起话题。
“尚未来过。”这么多年来,他几乎连府门都难出一步。
“听周妈说,这是二夫人的陪嫁庄子,产得上好的三白瓜,不过这个现在还不能吃。嗯,我看看都有什么。今天我们吃这个怎么样?”小芸说着,将轮椅停在田埂边,她自顾下了田埂,不知手里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布袋和一个小铲子蹲下身去。
只见她寻找到一丛贴地生长,紫红色的枝茎向四周蔓延,茎身上顶着一片片瓜子一样肉肉的小叶的野菜,一平铲下去挖掉根茎,拿起来冲他扬了扬,一脸得意的笑。
地上这样的野菜有很多,不多时,小芸就挖了半袋子。站起来拍拍手,将袋子和铲子都混不吝的挂在腰上,又爬上田埂,推着小公子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将裴小公子送往饭厅坐好,让他稍为等待,小芸便去了厨房为其准备今日的饭食。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一碗蚂蚱菜粥罢了。
甚至连粥都不是,就将蚂蚱菜焯水后重新放到锅里煮,去菜留水后在锅里放丁点粳米熬粥,粥熟后仅放一点薄盐调味,再将粥上面的米汤轻轻的盛上一小碗就是了。
不过是最简单的一样清热解毒的粥品,虽对裴小公子很有好处,但如吃不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心思。
裴恺是天神下凡,纯阳之体,生下来不免对人间烟火难以适应,闹出一些毛病。
若是生在穷苦之家,要么早早就去了,要么被迫适应,渐渐就会好起来。
却不想生在了官宦之家,父母对其情深爱重,殷切照顾,固然留得了他的性命,却也因小心太过,成了怀抱里的孩子。
久而久之,阳气始终不能得到宣泄,便愈加牢固难破。
这极阳生极阴,才使他已过二十却似仍未发育,身虚体弱,面如好女。
到了这个年纪再去破局,可真是艰难啊!所以这个钱才轮得到我赚!小芸想着想着高兴起来,从头上拿下一根簪子,左右一旋打开,里面竟藏有一小根细细的三棱银针。
将银针点上中指轻轻一挤,一滴红中藏金的血珠便落入碗中,迅速化入粥中不见,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笼罩在粥面上。
……
一碗清清淡淡,还带着一丝诡异红绿色的米汤被摆在了裴小公子面前。
“来一碗吧!”小芸说着也坐在桌旁,拿起汤匙喝起自己这碗来,旁边还配着两三碟小菜。
裴恺看着自己面前这碗粥,清可照人,再看看小芸那碗,立筷不倒,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虽然说给他吃他也的确吃不下,但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奇妙。自己从城里大老远赶到这,就是为看别人给我做一碗米汤?
不过他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几乎从不拒绝别人。遂也拿起手边的汤勺,盛了一勺送入口中。
嗯,有点草酸味,涩涩的,盐放少了,手艺有点一般。裴小公子边心中点评,边放下汤勺,等着熟悉的反胃感袭来。
嗯?怎么好像还有点甜,有点莫名的香气,又没了,错觉么?我再试试!
等裴小公子一连试了三五口,才发现那每餐必至的,总是让他像把胃都要吐出来的欲呕感并没有来。
虽说并不是每回都发作的那么快,记得幼时也是有些时候吃的香甜,过些时候才会上吐下泻。不过像这种汤水,一般三息之间便会发作,他近一两年几乎仅靠蒸花露和雪蜜来勉强活着。
不自觉的将整碗薄粥吃完,很久没入口的米的香浓让他不自禁感到淡淡的满足。
可好景不长,忽然一个嗝打出,他心中一惊,立马挺起身,却发现秋官不在身边,深恨自己不该贪嘴,若仅喝一口,不过返一口酸,这一碗下去,难道要在芸娘面前出丑不成。
裴恺正焦急着,冷汗都出了来,又一个嗝打出,随即肚子好像敲了鼓,咕咕作响起来,惹得小公子方寸大乱,一改往日安静,大喊“秋官!秋官!”
忽然一声‘噗’,在空气中响起,小公子霎那惊愣,好像空气都冻结起来。只听到远处秋官急急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噗嗤!”小芸这粥实在喝不下去了,幽幽放下碗筷,“书则勿要惊慌,不过是排肠气而已。公子久未有五谷入肠,难免响动大了一些,一会就好了。”
说着,一双水目莹莹的望着他,好像在好奇对方怎么如此大惊小怪。
这时秋官已来到饭厅,“少爷,我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呃,无事!”裴恺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回道!
“既然秋官来了,今天就到这吧,秋官,送你家少爷回去,今日除了蒸花露,不要让他再用任何东西了。”
就这样,小芸开始了她的每日投食。
一连几天,裴小公子先后喝了蚂蚱菜粥、灰灰菜粥、百草霜粥等等难登大雅之堂的汤水,不过像百草霜这种,小芸就没有领他亲自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否则怕他不想呕也要呕了。
这真是喜得周妈和秋官连呼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惹得小祖宗在小芸耳边傲娇的哼声连连,一定让小芸多给他要几个大元宝才罢休。
只是每回进食,都难免有一些不雅的响动,这让裴恺在小芸面前越发不爱说话,感觉像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木偶娃娃,随小芸怎么摆弄,已经放弃挣扎了。
只有小芸每回端粥过来,他那期盼的目光,显露着他内心真正的欢喜,他知道,这回是真的等到转机了。
到了这天中午,小芸又推了裴恺出去。他以为她又要带他去找一些山蔬野菜。
谁知,两人到路旁的一株需要二人合抱的大柳树下看了会风景吹了会风,小芸竟故技重施,又到他腿边蹲下,这下就不仅是摸他腿了,竟然出其不意连鞋子都褪了下来。
“你只是腿上无力,又不是残废,做什么天天轮椅来轮椅去?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自己走路了。”小芸说着从腰后的袋子里竟摸出一双草鞋来,强硬的捏住他脚腕给套了上去。并点点他的罗袜道,“今天先让你留着,过几天就要打赤脚了哦。”
接着不由分说,将他扶起来搀到树下,“哝,今天的任务是绕树九圈,累了就坐地下歇会,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爬也是要爬完的。”
说着,自己转身坐到了轮椅上,冲着裴小公子那满是震惊的脸暗自忏悔了一瞬,转眼从袖袋里掏出把瓜子欢快的磕了起来。
“书则,你要抓紧时间,我跟周妈他们说一个时辰不要过来这边,过了时辰可就要被大家都看到了!”
裴恺双手扒着树身,望向树枝上庄人为孩子挂着的红绸带,不知应作何心情。
气愤?接连喝下了几天的粥,他相信芸娘却有本事,若做此屈屈小事就可好转,有何气愤可言。
羞恼?自己患病多年,不仅五谷轮回之事有时难以自理,尝试入口之物时若有一丝不对便上吐下泻,早把害羞的心情置之度外,否则不仅是难为自己,也是难为父母,难为身边伺候的人。
可看着芸娘笑意莹莹的看着自己,心中竟真实的确有一丝烦闷,让他无解。索性暂时抛开了心中的念头,攀附着树身,缓缓走了起来。
虽然多年来,一直有丫鬟婆子为其按摩双腿,但他的腿,依然仅是比女人的胳膊要粗一点,脚底也细嫩的像个娃子。
踩在草鞋上,虽然隔了罗袜,脚底依然痒痛不止,双腿颤颤巍巍,每向前走一步都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他边走边歇,边歇边走,不过五圈,就竟小半个时辰过去,汗水湿透了夹衣,双腿酸软不止,竟再也难以站起来。
莫非,真的要爬完不成,他再次向上努力,还是软到在地。一时竟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正难过间,感觉身上笼罩了一小片阴影,原来是小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裴恺看着小芸缓缓的蹲下来,伸出右手食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哭鼻子了,哭鼻子我也不会手软!”
说着,小芸倾身上前,一手稳定住他的后脑,轻轻舔去了他眼眶的泪水,随即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会一直一直,看着的,你要好好的爬,不能偷懒哦!”
随后从后腰的袋子中拿出两条布带,帮他缠在膝盖上,然后朝后面地上一坐,就那么看着他。
裴小公子只觉得一股热浪直逼天灵盖,耳朵红烫的要滴出血来,心中那股羞囧已经消失,浓浓充斥的都是另一种羞意。
只能转头看向树身,忽略后背的目光,缓缓的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