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鸟兔大战

    地火催生赤阳花，赤阳花无毒，但属性极阳。冬日里，赤阳山就开始升温，赤阳花花落，富含阳气的花瓣落在地里，到夏日再次升起地火。

    以此往复。

    赤炎门修的攻法是阳性的，门内先祖发现赤阳花时，察觉此花对门派攻法大有裨益，很是欣喜。但赤阳花只秋季开花，先祖忧花期太短，便探寻全仙族，终在极北雪原深处找到了一种花，名为乌阴花。此花属性阴寒，冬日里移植到赤阳山，能降低赤阳山温度，让赤阳花花期延长到春初。

    此一年，有赤阳花相助，门内弟子功力均是大增。

    来年秋季，赤炎门还想再移植乌阴花，却发现地火竟没烧毁乌阴花种子，到冬季又自行开花了。

    先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门内弟子竟相继疯了，呆在赤阳花丛时间越长、资质越优的，疯得越严重。

    一番探寻后发现，乌阴花与赤阳花相冲，交杂的花香对灵气影响极大。初时可令人浑身灵力凝滞，外在表现就是人不能动弹，稍许，就像反噬一样，灵气陡然暴涨，冲击得心神不稳。

    仙族天生灵体，越是武力高强的人，心神愈加容易打破，也更加要追求稳固。心神稳固，讲究内心平静，各方情绪相互掣肘，达到平衡点。

    心神一旦打破，让深埋心底的妄念翻涌，就似疯了。

    赤炎门第一年移植的乌阴花，都是已开花的，花香早散，自然没有出事。到第二年，乌阴花开，才露出弊端。

    赤炎门下花了数年，才将所有乌阴花种除去，更是严禁门下众人外传此事。

    夏至混进核心弟子，在赤炎门藏书阁看到这段历史时，只嗤笑先祖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时从脑海里扒拉出这段，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至为了蒙蔽赤炎门弟子，灌了好几口酒，身体止不住发软。刚才拖清凛下山的动作，将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耗尽，勾着白锦仙袍的手逐渐失去知觉。

    树枝如刀般割在两人身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夏至脸朝下，看见身下有一截粗壮树干，他思忖着，落到树干旁，猛地一推清凛，仙袍挂在了枝干上，两人止了坠势。

    夏至松了口气，手抓着白锦袖袍，想往上爬。

    “咔嚓”

    夏至猛地抬头，枝干上的裂缝映入眼帘。

    他不敢动了，咬牙看了眼毫无知觉的清凛，心中天人交战。

    半响，他自嘲一笑，松开手，任由身体坠向深不见底的崖底。

    夏至想到了自己的一生。

    他是人族的死士，从出生起就在战斗。还未学会讲话，已经学会了如何用磨尖的树枝杀死虎豹。

    待稍长大，还没知晓七情六欲，便用秘术封印情、欲，扔进百鬼迷宫。人心有百鬼，人心构成的迷宫，称为百鬼迷宫。不懂情、欲的稚童，却要堪破人心诡密，才能找到迷宫出路。

    待终于出师，夏至在死士里只能堪称中等水平，他的利刃不够利，他的心计不够诡秘。所以他被派出来监视外逃仙族的人族，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某次外勤了却这了无生趣的一生。

    可一切都在遇到清凛后变了。

    他一朝成为仙尊关门弟子，仙尊教授修真符文，更教授他世界之大。

    春季仙人春宴、秋季人族农收、冬季妖族迁徙……清凛一边冷着脸，一边悉心带他成长。

    百鬼迷宫出来的夏至无情，却懂情。清凛与他的师徒情宜，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初时像从未饱腹的乞丐面对着满汉全席般无措，硬着头皮上，才发现这不是油腻到难以下咽的全席，是清淡而令人回味的家常菜。

    夏至心底是感谢清凛的，有心亲近清凛，但清凛每年避夏回来，就将一切情感波动清空。所幸夏至非常人，可以不厌其烦的一年复一年努力。这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爱而不得、死缠烂打。

    直到今年，夏至终于有了一些厌倦。

    那片白影越来越远，夏至轻轻呼出一口气，庆幸现在是秋天，清凛知道自己死了，大抵也不会触动，就是不知到了春季，那个清凛最像凡人的时节，他会不会回过神来，为自己立个衣冠冢。

    夏至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那或许是一颗被风吹磨尖的枯木，可以轻易地穿透自己，或许是一块坚硬的岩石，可令自己粉身碎骨……

    无论怎样，都不会是一双有力的臂膀。

    落势缓了下来，有人接住了夏至，这人身体滚烫，两人相触的地方似要烧起来。

    夏至诧异地睁开眼，一下子望进了一双黑漆漆的瞳。不同于往日的冰封千里，此时的眼里是翻滚的岩浆，过于火热而泛出的黑。

    “师……师尊……”

    一个半月来，清凛、夏至都在赤阳花的花香包绕下，今日再被乌阴花香气一网，两人必要中招。

    夏至喝的毒酒，却恰巧成了救命酒，他体内灵气全部驱散，精心策划的花毒对他毫无作用。

    但清凛却恰恰相反。清凛是仙族第一高手，体内灵气澎湃充实，又因喜爱赤阳花，整日赏花，花香几乎要浸入骨髓，因此受乌阴花影响极大。

    清凛浑身滚烫，像是泛出一股红光，要将所有靠近的人烧为灰烬。

    夏至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双黑瞳立马望过来，眼里燃着什么，令夏至又退了一步。

    清凛脸上丝毫不动，却一瞬移至夏至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岩浆翻滚。

    “师……师尊……你怎么了？”夏至浑身紧绷，意识到此刻处境非常不妙，他心道不好，清凛恐是生出杀念，正要出手。

    清凛低垂着眼，伸出右手，捻了捻夏至殷红的唇。

    右手握剑，粗粝的茧子磨得夏至生疼，唇愈发红艳。清凛眼里一暗，突然弯腰抱起他往前飞奔。

    崖底不见光，沼气丛生，异兽横行，连空气都带着腐蚀。夏至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被一只手按进胸口，只能闻到雪松凌冽气息，听到耳边如雷的心跳。

    愈往前，周围空气愈加纯净，耳边也出现了潺潺水声。待水声大得似乎是从头顶泄下时，清凛终于停下脚来。

    周围弥漫着氤氲雾气，是一潭水，高空悬着瀑布自上落下。伸手去摸，竟是一股温泉。

    清凛下水，潭水只到大腿。他外袍随波远去，身上只着了白色里衣，布料薄，湿透了黏在身上，一切无所遁形。

    夏至直面那凶猛之物，又要退，可想到方才的情形，生生止住了脚步。

    仙尊伸出手，让夏至随他进潭。

    夏至心下了然。仙尊一贯无情无欲，想来不是本身无情，而是被强硬压制，以此稳固心神。此时他被破了心神，那些压抑已久的，本该属于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数倍增长，成了魔。

    得先安抚住魔，才有生机。

    夏至缓步下了水，温水抚过身体，异常温柔，他突然放松下来。

    潭子通活水，地势也好，照得到阳光。池边生了株果树，果子红通通的，很是喜人。

    一只满身彩羽的巨鸟栖在枝头，那枝头选得好，结了两颗红果，一左一右，小巧殷红，惹人怜爱。

    鸟低头望着不动作，望得果儿颤微微得，吓得仿佛都大了一倍。

    鸟儿大发慈悲，终于下了口，左一口右一口，教两边的红果儿雨露均沾。

    嘬完果子，鸟儿稍解了渴，定下心来，终于望见了树底下的兔子。那兔子白白嫩嫩的，长得小巧可爱，还没巨鸟一半大。

    鸟儿飞过去，蹭着白兔。

    兔子显然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鸟，有些怕，东躲西藏的，还是没能逃离鸟儿。

    渐渐地，白兔也品出了乐趣。一鸟一兔，一会儿水里，一会儿树上，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第二日，太阳射进潭子，白兔实在是累了，一动都动不了，鸟儿才拥着兔子歇息。

    这一觉又到了，月上眉梢。

    夏至蒙头蒙脑地醒过来，他正躺在潭边，身下是白锦仙袍。他稍一动，浑身宛若被车轧过一般酸疼，特别是某处，一抽一抽的，泛着令人羞愧的隐痛。

    月光很亮，夏至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潭中的仙人。

    他赤身裸体地站在潭中，宽肩窄腰，身上肌肉分明。白皙的月光照在身上，他浑身泛着莹光，像人族价值连城的玉石。

    可惜白玉微瑕，宽厚的背部覆着挠伤，碰了水，泛出红印，交错相叠，可见来人情动之深。

    夏至眸里深沉，喉咙一滚，咽下些许喟叹。

    潭中的仙人感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来，一步步踏上了岸，像是远在妖族之野的鲛人，从水中而来，蛊惑人心。

    瀑布一刻不歇，水声盖住了所有异动。

    这次，白兔不敢示弱，一口咬住了鸟。

    彻底的清醒是在三日后的清晨。

    夏至一醒，就感觉浑身不对劲，不是身体，身上不适早在数道仙族修复术下恢复如初。那种不对劲是灵魂深处的别扭，是因为缺失已久，突然回归，灵魂颤栗的不适应。

    “夏至。”

    他倏然回头，仙尊逆着晨曦，夏至看不清他的脸，只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