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一些注定会同路的人在相同目标的驱使下走到了一起,比如一个曾经一无所有的人看起来拥有了更多的东西,比如一颗赤子之心蒙上了厚重的尘埃。
但是时间不曾改变那些前仆后继抢夺争渡果的渴望与贪婪。
杀掉最后一个拦在天阶入口前的人,黎曼天抹去喷溅到脸上的血迹,看向自己身旁的宿戈——很难想象仅仅十年时光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如此浓重的痕迹,如果不是见证过他曾经的鲜活,那么仅凭同行的这十年,她一定会以为这个人就是一把会走路会说话的兵器,正如他名字里那个锐利的“戈”字。
晃神的功夫,黎曼天被同行的另一个女人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一旁。
这是个能够一下子攫取所有人目光的绝代佳人,她的每个举动和表情都仿佛被精心设计过,任何时候都在向外展露媚而不俗的无限风情。
她的名字是稚简。
未觉醒体内九尾狐族的血脉前,稚简的容貌并不出众,且因为身体弱,她甚至成了弃婴,一路颠沛流离,意外成为了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血脉觉醒,稚简的容貌发生巨变,在最虚弱时刻,这户人家的大公子起了别的心思,意图趁虚而入,她只能杀了这个人。
但稚简没能在事发前逃出这户人家,因为人间的神力实在太稀薄了,她在奋力一击后根本无力应对仆人们的围攻,被囚禁了起来。那家人记恨稚简杀了儿子,又不舍那样无双的容颜,所以用两条连在墙上的铁钩穿透了她的琵琶骨,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中,直到为了谋求利益将她献给了上官,又辗转到帝王的后宫。
帝王沉迷于稚简的美貌,不愿她有任何机会逃离自己,所以耗费巨大的人力和财力寻了一块玄铁打造成一副脚链,将她的双腿束缚。帝王去世后,遵其遗志,稚简被要求殉葬,她并不想自己的生命在地里腐朽,所以逃去了供奉九尾狐的神庙。
通过神庙的神像,九尾狐族把稚简接到了青丘山。然而这并没有让稚简自由,反倒因为那样掩藏不了的容颜,九尾狐族很看重她,并没有取下她的脚链,令她不得不戴着脚链起舞,仿佛一个供人欣赏的玩物。
这样无光的人生一直持续到两年前,稚简终于离开了那个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逼仄地方,但她仍然没有自由,因为九尾狐族把她献给了凤族七长老——大长老安广陵之弟安广闫。
安广闫对稚简还算不错,但是她仍然被脚链束缚着。没过多久,一次宴会上,稚简被龙族五长老看中,安广闫素与此人不合,两人为此在宴会上发生口角,互不相让中冲突越发尖锐,最终大打出手,让旁人看了番笑话。
这件事最终惊动了凤姒,安广闫因此被撤去长老的职位,安广陵因为教弟不严也受到了严厉的训斥,稚简则被凤姒亲自下令驱逐出九天。流落蓬莱岛后,稚简认为自己终于从前半生的噩梦中解脱,可是脚链不解,她不会真正自由,所以她开始在蓬莱岛上寻找愿意为自己解脚链的人。
稚简走过很多地方,却始终没能解开脚链,一是解开玄铁制作的脚链的方法不外乎用同样由玄铁铸成的兵器直接斩断,在蓬莱岛上,拥有神兵的人屈指可数;二是那些能替她斩断脚链的人,总是在见过她的真容以后反悔,只想利用她,或者占有她,没有一个人肯给她自由。
最终稚简只能悲哀地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再自由,万念俱灰时,她决定沉入无尽海里了结这不自由的一生,却在海边遇到了已经成为西城城主的宿戈。
稚简永远记得那个场景,他手握一把神剑向自己走来,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仅仅是沉默地斩断了那副将她折磨到绝望的脚链,仿佛一束照进她晦暗人生的明光。
这世上不乏不为她容颜所动之人,但是为她解下了脚链的只有这一个,她无法理清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愿望,是在这条不归路上一直站在他身边,战斗到最后一刻。
从繁乱的记忆中回神,稚简专注地凝望着宿戈的侧脸,问:“接下来怎么做?”
宿戈的目光顺着向上延伸的天阶一直落到被云层掩盖的苍穹之上,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犹历历在目,他根本无法释怀,握剑的手暴起青筋。
稚简看到后伸出手想要去抚平他此刻的痛苦情绪,后者却视若无睹地避开,迈上第一级台阶,说:“去九天。”
稚简没有因为宿戈的回避感到失落,只是略为担忧地回头看了眼越来越多向天阶聚集过来的人群,开口:“我听说十年前天阶出现那次,没有争渡果的人也能登上天阶,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
宿戈在第十级台阶上驻足,回答稚简的问题:“不会。”
黎曼天落后他们几级,站在那里看着宿戈回望那些一靠近便被天阶排斥的不甘心的失败者,忽然说:“看来你已经想清楚关于天阶的秘密了。”
宿戈那波澜不惊的目光转移到黎曼天脸上,回答:“是的,早就想清楚了。”
除了十年前的那次以外,自天阶成为蓬莱岛和九天之间的唯一通道,“只有服下争渡果的人才能登天阶”这条规矩没有被打破过。究其因,天阶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牢固,任何一个兽神都能将它摧毁,其禁制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设下,十年前最先走上天阶的几人中,“惠茗”是兽神,当她踏上天阶,天阶就从内部受到了神力的影响,出现异常。
惠茗……
想到这个名字,宿戈有些晃神。他忽然感到有一阵温柔的风拂过肩头,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左右手相握的人影从自己身边跑过,在擦肩的刹那,他发现是十年前登天阶的自己和惠茗,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他伸手去触碰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里面的幻影。
在即将触及虚幻的瞬间,宿戈却发现虚影作彩羽消散,这有如梦魇的一幕让他从迷蒙中清醒,在稚简担忧的目光中冷静地对身后的同伴说继续向前走。
千级阶梯越往后越难走,这一次宿戈却做到了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余力分担同伴承受的压力。
踏上承载着界门的白玉台,这便是已经半只脚迈进了九天,蓬勃的神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同行的五个人一下子都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感觉自己身体中有用之不尽的神力。
“难以描述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名为霍明榆的男子试着调动体内的神力将其汇于手心,“你们看,我比以前更强了,而且强了很多倍,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来九天了。”
另一个名为李妄的男子也跟霍明榆做了同样的动作,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有多强大,环视一圈后发现白玉台上只有一扇紧闭的石门,于是把手上的光团化为攻击射向界门。
黎曼天看见李妄的动作后脱口而出一个不字,但是根本来不及阻拦。
光团在触及界门后瞬间消失,李妄不免有些失望,正欲向界门走去,却发现一行金字浮现了出来,似乎就是界门上刻着的几个字。
“妄、者、回、头。”
李妄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忽然眼前被金字爆出的刺眼金光覆盖。他不得不在闭上眼的同时用双手在身前遮光,却感觉到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近,一个呼吸后,他的腹部被一股力量直接贯穿,整个人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飞了出去,从万丈高空坠落。
这个过程发生得很快,其余四人只在金光消失后看见了白玉台上留下的血迹,随后他们看向了漂浮在门前的四个字。
霍明榆因为李妄的突然死亡,心情不复刚才的开明,很自觉地向宿戈靠近,沉默片刻后问:“我们还能过去吗?”
“只要别再做像他那样的蠢事。”黎曼天回答。
宿戈看了看聚在自己身边的霍明榆、稚简和黎曼天三人,说:“走吧。”
走到界门前,四个金字自动散去,石门向内开启,四人一起穿过界门,正式进入九天。
任何初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高耸的石柱震撼,霍明榆看着两根柱子上面栩栩如生的浮雕,惊讶于它们竟然都是假的,却仍然产生了一种直面兽神的压迫感。为了摆脱这种难受的感觉,他将目光从石柱上转移至前方,被壮阔的云海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吸引,不由自主上前想要将这美不胜收的场景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就在霍明榆从两根石柱中间走过去时,石柱上各落下一道金光,他感觉自己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整个人忽地被弹回来,连连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四人都看向金光落下的地方,与此同时两道重叠的声音响起——
“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