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斗争
寻望是死亡的常客。
当然，只是客人而已。
他有过数不胜数的濒死时刻，但总能全身而退，就像只是去天堂喝了一次下午茶。
他也见过很多尸体。各种死因，受过各种刑罚的尸体。
似乎从记事起，他就不好奇死亡，不恐惧死亡，也不敬畏死亡。这是太司空见惯的事，是必然会到来的命运，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抗拒呢？
他知道，世人不想死有很多理由，功成名就的人舍不得财富和权力，生活幸福的人舍不得亲人和朋友，一无所有的人舍不得“我”的存在和生存的时间……
而曾经的他，就连舍不得也不曾拥有。
他是真的没有任何留恋。
每次的全身而退，每次的拼死一搏，不过都是基于逻辑的计算。他坚信自己会胜利，因为总能看见一线生机。就算被钉在黑诊所的墙上，也总能看见生存概率的跳动。
所以有一段时间，他实在不懂为什么青柳说自己更“坚强”。
没错，他是不曾寻死，也永远在抗争，一次又一次，从父亲的考验下活下来，在生活的险境中逃生，可那并不是因为他「想活」，寻望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甚至没有活下来的欲望。他无非是在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因为能活下来，所以就活下来，就算只有001的概率，那也是可以。或许是训练让他养成了求生的本能，保持冷静的思考的确帮了他很多次。
可是现在，寻望连001的概率都看不见。
人类要怎么超越自身的极限？要怎么去寻求一个根本看不见的目标？
“我还坚信自己会胜利吗？”
他坠入深海，昏昏沉沉，脑海中缓缓划过这句话。
人们常说濒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可他一次都没看到过，他的意识是一片深渊，当真正到绝境时，只有无限的黑暗。绝对的死寂，那就是他理想的长眠之地。
“我还坚信自己会胜利吗？”
创世之初般的寂静中，他的脑海中再度响起这句话。
他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坚信又如何？他不可能做得到的。人能不借助任何工具就飞翔吗？人能凭借肉体凡胎抵御热武器吗？人能在毫无天赋的领域通过努力取得金字塔顶尖的成就吗？不可能的，这是常识。这是痴心妄想。这是天方夜谭。
父亲说过无数荒唐的话，可唯有这件事他是对的。不要去贪图不可能超越的界限。
连老师进入失雾区都要九死一生，他又凭什么能再次全身而退？
只是……
只是。
晋云声又该怎么办？
寻望指尖动了动。他这次不是只有自己，还有此时把一切托付给他的晋云声，还有黎臻，还有老师，还有很多朋友。
是啊，「朋友」。
这两个字让他吃过太多苦头。如果说他曾有过那么一瞬间为死亡的威力而触动，那就是为了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词语。
他的「朋友」，总是……走在毁灭的道路上。
寻望眼皮颤抖着，神思清明了一些。他想起自己在老师的精神空间，试图晋升为超凡者时问自己的问题。
他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成为超凡者？”
而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寻望的嘴唇无声地张合着“我只是想保护我的朋友。”
所以他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不是因为逻辑，不是因为概率，不是因为任何的一切。只因为……他想活着。他还有很多想守护的人。
“我想活下来！”
“铛！”
洪钟之声在寻望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原来是这样，现在才是命运的节点。”寻望猛地睁开眼睛。
他之前以为和堤喀对决是晋升的节点，可事实是那次远远不够，他猜测是因为那场对决的代价不够，毕竟……就算输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做她的搭档而已。他只有在最后祈祷骰子点数的时候隐约听到过钟声，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意念。”
这次晋升的重点是“意念”的强大。
要在死路中坚持。坚持下来，就可以晋升，无法坚持，就彻底失败。这才是晋升所需的“代价”。
随着神智越来越清醒，钟声也越来越清晰，紧凑的钟声如同某种鼓点，在他意识中不断敲响，似乎是在他鼓励他重新振作。
脑海中的迷雾驱散开，寻望终于完全回神，他呛了两口水，知道自己再不向上游，就会溺死在这里。
……但还是动不了。
到达极限的身体连稍微动弹的力气都没有，所有器官都罢工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泥沼吞噬的旅人，全身上下都被绑紧了藤蔓，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清醒的意识被困在叫天天不灵的密室里，到头来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动啊。
动啊。
游上去。
寻望不断呛水，他拼了命想摆动手臂，可他看见自己连手指都只是在最小幅度的颤抖。
不，不能放弃……
「生命的美在于反抗」
既然是反抗，反抗敌人也好，反抗命运也好，反抗自己也未尝不可。
不要放弃。
动不了也不要放弃。
马上要死亡也不要放弃。
“斗争到最后一刻吧，寻望。”
他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紧紧盯着试图探到深海来的黯淡的月光，咬紧了牙，所有的意识都用来冲破身体的桎梏。脑力者就该用大脑来翻盘。老师说过，脑力者的晋升可以升华对肢体的控制力，所以，他可以的。生路是有的。
身体在报警，钟声在潮涌，他的意识在高声大喊。
水不断涌入寻望的鼻腔，他浑身抽搐，却始终在撞击意识囚笼的出口。啪的一声，他仿佛听见绑住自己双腿的“藤蔓”断裂了一根。一丝知觉从腿骨缓缓向上蔓延。是剧烈的疼痛。
这疼痛就如一针强心剂，寻望脸上重新勾起运筹帷幄的微笑。
“是的，我还是坚信自己会胜利。”
他默念着，连嘴中都涌出血腥味，“藤蔓”接连断裂，他猛然一抖，身体回到了掌控，汹涌的剧痛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一刻，通天彻地的钟声在整片深海敲响。
寻望仿佛听见了整个天地的声音。
那些声音透过迷雾，与他共鸣起来。他能听见更远的声音，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的脑海涌入四肢百骸，连疼痛都被压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晋升带来的爽快。
寻望迅速往上游去，他的身体虽然还是沉得像灌了铅水，但他能感觉到到依旧有潜在的力气埋藏在最深处。
“呼……”好不容易浮上水面，他扶着晋云声剧烈地喘息，不断将水咳出来，缓了许久才从濒死的痛苦中稍稍解脱。他捡起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的汤圆，和它贴了贴脸颊，声音嘶哑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说着他抬起头，发现迷雾果然散了一些，而他刚刚看见的不是月光，其实是熹微的晨光。
天亮了。
“我知道了，”晋升后，他的思考速度更快，转瞬间就想到了关键“d级的天赋技能，应该也和‘心音’有关。此前，我只能和看得见的事物互动，假设我们的‘钟声’，或者说‘心音’是一个信号塔呢？既然敲钟人可以通过钟声互相联系，那么……我们理所应当可以搜索信号。”
说到这里，他试着想象了一下一路游来见过的海兽，先对自己“如钟”，接着释放出寻找共鸣的心音。
不出片刻，他就听到了无数此起彼伏的心音。
数不清的海兽在响应他！
即使他无法操控它们，只是能听见声音，也说明他的思路没错。他晋升到d级后天赋技能有了质的提升。
他笑着摸了摸还在懵逼的汤圆：“有办法了。”
来之前他看了海图，通过地理位置判断，这一片不出所料应该属于热带海洋气候，岛屿上大抵生长着大量的棕榈科植物。也是他最熟悉的植物种类之一。植物是最有生命力的生物，蓬勃生长，数量众多，如果他能接收到信号，就必然能找到目的地。有心音做指引，即使有海雾存在，他也不会再迷失。
想到这，寻望拉着晋云声，把汤圆挂回脖子，一边释放信号，一边循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