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坠落
秒，约等于四个小时。
在迷雾中，海水冰寒彻骨，寻望冻得全身发麻，全凭最后的求生意志在坚持游动，他早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渐渐的就连意识都有点模糊，只能靠着本能数秒。
“冷……”
寻望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冬天。岛上的每个冬天都是漫天大雪，如同这里铺天盖地的白色迷雾，且一年比一年冷，到后来就像惩罚罪大恶极之人的地狱。
他搂紧了同样冰冷的晋云声，现在陪伴着他的，的确只有心跳声了。两人的心跳在同一片死寂的大海中交汇，寻望从没这样感受到过另一个人鲜明的存在——他们正在生死与共。
汤圆跟着漂浮在水面上，它努力想连接到什么信号，但在迷雾区，这是不可能的事。
方向是对的吗？他真的能游到那座只知道大致方向的小岛吗？寻望无从判断。他双眼发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累。
好累。
累得快疯了。
晋云声的力量还在逸散，无数异兽化作的零件随着他们的身影沉入大海，但显然，他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即使现在还只减少了轻微的幅度，只这一点也足够让寻望产生些许担忧。
他当然担忧。虽然始终在保持冷静，但在极端的困境中，如果能真的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那恐怕只有失去自我意识的ai做得到。
……
秒，约等于五个小时。
寻望嘴唇发紫，他试图背质数来刺激大脑，但事实就是他真的很累，全身都到了极限，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一望无际的大海，浓稠的迷雾，他就像在无尽的黑暗泥沼中挣扎，什么都看不见，能感知到的只有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海水，如同一座即将埋葬他的坟墓。
他本可以朝着来的方向回去，回到边界线以内，但迷雾让他彻底迷失了方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兜圈子。与所有雾不同，最普通的白雾却最危险。据人们的传述，失雾会让人失去神智、失去方向、失去力量、失去自我意识……而这只是它最浮于表面的陷阱。
“咕？！”
汤圆一个激灵拍打着翅膀飞起来。
寻望勉强用一丝力气回头，迷雾略微散去，隐约能看见一头两米多长的海兽正远远游来，快得像一颗鱼雷。
他连忙把晋云声挡在身后，抽出晋云声随身带着的一把精致的匕首。他手心的伤口狰狞地外翻出一层血肉，但他早就痛得麻木了，此时鲜血又从止血的布条中渗出来，滴落在水面上，刺激得周围的海兽蠢蠢欲动。
寻望抬了抬唇角，肾上腺素在这一刻重新飙升，他紧紧握着匕首，静候那活像鳗鱼的海兽。
它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海水涌动，机械师的力量扩散开来，却丝毫没影响到它，它满身鳞甲发出的银光从远处射来，在黑暗的夜晚宛如一盏集鱼灯，寻望这才发现有多少海兽在四周蛰伏，就等着自己彻底放弃。
“咕咕咕！”汤圆着急地发出一连串电子音。
银光乱窜，寻望眸子一眯，视线刚恢复面前就是一张长满尖牙的巨口，浓重的血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寻望当机立断潜入水中，惊险万分地避开它的咬击。
“唔……”
刚躲开，海兽蛇一般的尾巴便扫了过来，抽中了他的大腿，如用粗大的鞭子抽打而过，溅起点点血花。寻望闷哼一声，挤出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抓住它疯狂摆动的尾巴，往下狠狠扯去，趁着海兽入水挣扎，一把抓住凸起的鳞甲，翻身骑上它的背脊。
寻望死死抱着它的身躯，只听它不断咆哮，如触电一般在水中不要命地甩动，鳞甲剐蹭地他皮肤上尽是细小的血痕，和温迪哥造成的伤痕交织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在海水的浸泡下疼得钻心。
他憋着气，不管海兽在水下怎么挣扎都不松手，足有三分钟后它才稍稍停下动作，恰在此时，它顿了一下，竟然改变目标朝着晋云声游去！
寻望冷笑一声，抓着它的鳞甲迅速往前爬，在它即将咬到晋云声的瞬间，高高举起匕首，用力捅进它呈倒三角形的头颅。
鳞甲破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海域，大量血液汩汩流出，它的身躯前所未有地剧烈抖动，扭成一团，寻望被它猛然甩出去，疲惫地咳了一口血。
好不容易回到晋云声的身边，海兽的血液已然吸引来了更多不怕死的变异鱼，散落的鳞甲如同天穹倒落的繁星，幽幽的碎光下，无数怪异的眼睛包围了寻望。
它们不约而同张开了嘴。
如同寻望是一把投入鲤鱼池的鱼食，迷雾都被狂风吹散片刻，猎食者一拥而上。
“危险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
晋云声的声音在寻望心中响起。
他无计可施，只能低声唤道：“晋云声！”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疲惫不堪，紧张无比，在这种情况下模糊不清，汤圆却高高扬起了脖子：“咕！”
银白色机械鸟在听到他呼唤的刹那，身躯竟爆发出一阵猛烈的蓝光，巴掌大的小鸟力量汹涌，体型乍然膨胀数十倍，它张开翼展足有几米长的翅膀，尖啸着拦在了寻望面前。
它的尖啸穿透力十足，像某种哨子，清透且强烈，顷刻间就有数十头异兽栽倒，剩下的却依然在围攻。
一直以来笨笨傻傻的小团子此刻如同一座雪山般横亘在两人身前，凶狠地朝着敌人哈气，它不断挥动翅膀扫开那些蝗虫一般的异兽，叫得越来越急促。
那恐怕是它力量即将用尽的象征。
“桀……”
银白色的优美机械凤鸟扬着长长的脖颈，看着还在涌来的海兽，忙将寻望和晋云声揽进怀中，紧接着它的头被一头巨大的异兽狠狠咬中。
它慌乱地将自己扯开，零件哗啦啦掉落，寻望眼睁睁看着它的头被咬去一半，裸露出还在持续运转的齿轮。
“桀……！”汤圆扇动翅膀，试图飞离海域，却被狂风吹得不断后退，好半天才前进了一海里不到就力竭，变回了原型，带着两人摔回水中。
但好歹将那些吃人的怪物甩开了。
寻望心疼地摸摸它的头，他抱着晋云声，好一会儿都不想动。待休息了片刻，他突然发现，一丝月光不知何时挤开浓雾，悄悄洒落。
“雾……好像淡了一点，汤圆，你可以判断岛屿方位了吗？”
躺在他手心上的小鸟呆愣愣的，小小的脑袋冒着电火花，迟钝地摇头。
寻望叹了口气，只得继续往自己猜测的方位游。
秒，约等于七个小时。
黯淡月光映照着随着海水流动的血迹，寻望再一次从异兽嘴中逃生。
他终于再也没办法动了。
无论如何都游不动了。
即使是常年经受训练的运动员也很难坚持这么久，而他们甚至不用与怪物搏斗。如果他没有晋升成为超凡者，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寻望想重新振作起来，想要再前进，可真的太累了。
太累了。
全身都好疼，冷得像没有温度。
父亲说，人都有限度，不论人想怎么超越界限，可是线就在那里。就像凡人幻想自己成为天才，但他们永远都做不到。因为人类就是不可能超越身体的限制。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
他用尽全力挣动手脚，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动，身体已经完全不听指令，好像只有脑细胞还在活跃，而其它部分都不再生存。
于是他坠落了。
松开无力的手，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顺从疲惫的身躯，一点点沉入水中。
他的眼睛缓缓阖上。
——就这样睡去吧。
已经尽力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