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答谢
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艾林仍然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庞大的身躯盘踞在海底，将周围的光和热都吸尽了，仅留下一片冰冷黑暗的海域。
当手指触碰到它的边界时，无数记忆从混沌中苏醒，被污秽的力量裹挟着，向她席卷而来。
悲伤、哀恸、痛苦、麻木、绝望、憎恨、不甘……沉淀了数百年的负面情感，记录着卡马托尔衰落后所有的不堪。
仿佛脑中有无数银幕，播放着他们苟且的一生。他们挣扎着，宛如水鬼，将任何靠近的人，都拖入绝望中。
艾林忽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隐秘力量的残渣，吸引了这些已死之人的负面情感，将他们糅杂在了一起，最终形成了这座庞大的无形之物。
但通常来说，即便艾林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它也不能出现实体，甚至影响到潜艇的正常运行。她用手指敲击了下这东西，下一刻它却忽然有了形体，变得无比坚硬，却又在须臾间消失，再度恢复成无形。
原来如此，不知是受到什么影响，它偶尔会形成实体，还好他们今天是驾驶潜艇而来，又恰好撞上了实体，如果是正常人员出舱，恐怕瞬间就会被这些负面情感吞没，失去神志疯掉。
按理来说，这些已经被划分好的区域，都是经过了数位大法师日夜兼程的清理考察，才会下放给普通人勘测，这里她也曾来过，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那么很明显，就是有人在搞事，故意在此投放了隐秘的残渣，并使用了什么办法使这东西显形。
人选不做他想，这明摆着的事——奥德修斯开始行动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艾林从虚空中拔出了莫斯特，这柄弑神之刃在黑暗的海域中，耀眼得像是升起的朝阳。
她一剑斩出，磅礴力量之下，似乎连海洋都被一分为二，掀起了惊天骇浪。在灼灼金芒之中，无形之物消磨殆尽，就如那些记忆的主人般，永远地消逝在这片海域。
此时坐在潜艇中不安地等待着艾林消息的队员们，忽然感到原本平静的海，瞬间就变得无比恐怖，汹涌的波涛将潜艇都掀翻了出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们歪倒在柔软的水幕之中，正是潜艇的防护护盾自动激发了。
驾驶座上的精灵法师揉了揉脑袋，看向窗外，“怎么回……女王在上！我为什么看到了天空？”
潜艇竟整个被甩飞到了码头！他们一时不知所措，都没发现潜艇里那只梅其拉不见了。
另一边距离c14区不远的一队人，正深陷在巨浪之中，为首的安德勒斯张开屏障护住小队人员，惊讶地望着海中的污秽正逐渐消失。
艾林那发生了什么吗？正疑惑中，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屏障对她来说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她浑身萦绕着金色光辉，挥手间有大片纯净的魔力倾泻而出，将他们一行包围住。
她一开口就是骇人听闻的大消息，“c14区发现了隐秘残渣，你们迅速离开，去通知蕴他们，我去排查附近的海域。”
安德勒斯点头示意明白，猛地从玛丽苏美男变成一只巨大海兽，张嘴将队员们吞入口中，体型硕大却游地飞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大橘慢吞吞地划到艾林身旁，他周身也环绕着一层金光用于屏蔽海水，“你找到了什么？”
艾林展开紧握的左拳，一颗仿佛钻石般的东西静静飘浮在手心，流光溢彩。
“不太像隐秘残渣。”大橘摇了摇脑袋，“同样含有隐秘的力量，更像是人工造物，毕竟隐秘就算具象化，也不会这么小而规整。”
“就像这样？”艾林伸出手指，黑色的晶体在她的指尖凝结，那是一枚虚空结晶，被转化成了隐秘的形态，又在下一瞬消失，再度回到虚空之中。
大橘盯着这枚钻石，“跟我们的力量相差甚远，所含隐秘力量也很少。但是，这已远非凡人领域，他在操控隐秘的水平上，并不比王谢差。”
这算得上是非常高的评价，毕竟王谢曾经去到过根源之地，拥有了一定操纵隐秘的资格。
“难不成奥德修斯也去过根源之地？”
大橘再度摇头，“我不清楚，在陨落后，我就对失去了对世界的全知。”
“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之前，他是没有进入过根源的。”艾林想了下，“哈尔的身世算不上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他会不会通过那时候的哈尔，找到了前往根源的途径？”
“但是，凡人进入根源后，只会被吞噬。再说，凡人根本就不知道，神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哈尔……”大橘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哈尔只是神明的弃子，在祂的计划中，注定要被舍弃，但他却因此反复陷入阴谋和苦难里。
艾林摸了摸大橘的脑袋，“我们去勘察剩下的海域吧。”
……
远离人烟的海岸，暗蓝潮水冲刷着白色沙滩，一层如星夜般的暗色帘幕，如倒扣的碗笼罩在上空，在阳光下反射出朦胧的银白光芒。
这是一处由艾林和蕴联手搭建的会议场所，参与的主要人员有几位大法师和艾林的一家子，在清楚说明了她是如何在c14区发现的隐秘残渣，并告之了奥德修斯极有可能是制造者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阿德耐打破了寂静，“这早已超出凡人的界限……是我们不能去触碰的。”虽然与会的都是辛泽沃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说到底也是受限于认知世界的凡人，只是精神抗性比普通人强些罢了。凡人和神明的界限，可不是能被轻易打破的。
艾林虽然很想要赏金，但面对一个可能已经掌握了隐秘的敌人，她绝不会放松警惕。奥德修斯的破坏力远超她的想象，今天他能把隐秘残渣埋入近海，明天他就能摧毁各处驻扎地，五万多人数月来的努力便要毁于一旦，极有可能还会赔上性命……
“我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我打算将他的存在彻底抹除。”她必须，以最快的方式解决这家伙，哪怕动用根源也在所不惜。
“冷静。”金色光辉在哈尔的眼中晃动，作为她的从属，他感受到了剧烈的力量波动，“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是，也许会有。但我们等不起。他在暗，我们在明，只要有一处疏漏，就会有人因此而死。”艾林当然能使用虚空之力笼罩整个卡马托尔，但也会因此吸引来更多的聚合体，那效果可比一块隐秘残渣强多了。
安德勒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应当在世界的注目中，受到审判死去。”
希莉波斯暗沉的纯黑之眸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流动，“所以，你的办法就是将他从世界上抹去？不留一丝痕迹？我们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
“所以我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连同意义都会消失，是吗？”她低声笑了出来，“艾林，你果然不是女巫。你是……”
在她出声前，米力波勒就封住了她的嘴，“请各位放心，在会议结束后，我会删除你们的记忆。当然，在你们自愿的前提下。”
蕴看向趴在一旁的梅其拉，“你有什么想法吗，大橘？”
突然被点名的大橘，“方法有很多，但是艾林都不选。”世上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可避免地会做出选择和牺牲，她选择了牺牲最小的方法，但代价却是最高昂的。
杀死一个人或许很简单，但彻底抹除一个人的存在，则是神明的领域。尤其是奥德修斯这种影响深远的存在。一旦使用了这力量，那么艾林就会完全继任为神明，他们之间的联系会更紧密。因此，大橘出于私心，没有阻拦艾林。
大橘摇着尾巴，想着未来艾林的力量更完整后，他们可以通过根源前往异界，他早就想去艾林的老家看看了，他很在意她记忆里反复回想的那段场景，以及那个男人，希望他已经死了……
此时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传来，“下午好，各位。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参与呢？”
“王谢？”如往常一般诡秘难测的行踪，没有感到一丝空间波动，他便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艾林放他进来了，“找我什么事？”
除蕴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他们，像是无声质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给你带了个好东西。”王谢虚空取出了半截手指，它足有一掌长，白皙的肌肤上透着点粉，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仿佛上一刻还在其主人的身上。但截面被一层琥珀色的光流封住，说明它有些年头了。
只是看着它，艾林就觉得有什么在胸口滚烫地翻涌着，眼前忽然金光大作，莫斯特竟然在没有她操控的情况下，越过虚空而来。它静静悬停在那截断指面前，分明只是一把剑的形态，却令人感到了莫名的哀痛。
“是……是母神吗？”米力波勒唇瓣微颤，鲜红双瞳睁得极大，他恍若置身在一场幻想之中，“这，怎么会……不可能，所有残躯都融入了大地……”
“你是在质疑魔王的宝库吗，前任山尊阁下？”王谢将断指递向米力波勒，“感受到了吗？你们的起源，就在这。”
米力波勒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向后退，竟跌坐在了地上，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不，母神……母亲……”
希莉波斯也没比他清醒多少，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视线随着那截断指移动。
“作为大地母神亲手培养下的茧，纯血巨人天生对母神有着更深的感应。当初那些疯子为了复活他们的母神，将她的尸体分割研究，却被她的灵魂反噬，一场浩大的劫难吞噬了所有，连同那些疯子一起，都化作了大地的养分。”
王谢脸上露出一分嘲色，“这还是斯加拉的遗物呢，不过现在，它属于你了，艾林。”
他将断指随意地抛给了艾林，好像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这截断指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温度，艾林一言难尽地看向大橘，“你以前怎么喜欢收集这些玩意？”
大橘盯着眼前搅局的魔王，磨了磨利齿，“她找到了我，问我又要了虚空之力，作为交易，她必须留下点什么。”
艾林叹了口气，大地母神的交易物是半截手指，黑暗女神则是白色蔷薇，表面上她们得到了远超于她们付出的，然而真的如此吗？神明在交易时是否早已看到了她们既定的未来？又或者，正是这场交易引导她们走向了神明所见的未来？
艾林不知道，艾林只能叹气，并暴打了大橘的脑壳。
“这断指也能吸引到奥德修斯，对吗？”
王谢笑得不怀好意，“他会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么作为交易，你想要什么，王谢？”
少年的眸，仿佛点亮的星夜，“就当做那个故事的答谢吧。”
蕴忽然转头，凝视着艾林的笑容，一向平静如假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哈尔捕捉到了这丝裂痕，慢慢眯起了灿金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