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海的火
艾林定的旅店是当地的知名老店，就建在摩尔斯山上，出门几百米就是帕阿湖景区，开窗就能看到漫山已红的枫叶和袅袅升起的水雾。
旅店有专门的接送人员，一路坐车到了旅店后，她婉拒了向导的提议，按着先前计划好的路线，带着三孩子去逛街。
入秋后的第二个月，是丰收月，各地都会陆续举行大地母神的庆典，摩尔斯山也不例外。
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象征大地母神的三座高山旗帜，间或有交叉麦穗的旗帜混合期间——那是丰收女神的标志。
沿路两侧有摆摊的，有卖吃的，有卖玩具、雕像的，还有卖衣服配饰的，更多的是卖面具和花的，争奇斗艳的花、造型各异的面具，铺满了一路，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高兴地去扯艾林的袖摆，却没扯到。
一抬头，她居然带着另外两人跑到路边挑起了面具！
“这个兔子面具，很适合小白呢。”艾林把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白兔面具戴在了少年的额头上，面具上有简易的吸附魔法，可以轻松悬浮在想佩戴的地方。
小白摸着额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阿弗拉呢，你喜欢哪个？”艾林笑着去问身旁的少女，却突然从腋下钻出一个脑袋。
大橘正仰头看着她，一脸的不满。
艾林反手就把一个虎头面具扣在大橘脸上，“大橘戴这个真可爱啊。”
心里有些遗憾，如果是虎脑袋戴这个就更可爱了。可惜随着斯加拉的苏醒后，大橘越来越不喜欢用兽形了。
他正在融合斯加拉的记忆和力量，并且越来越快。
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橘一把揪下面具，正要发脾气却看到了上面那只憨态可掬的虎头，愣住了。
艾林转过身去为阿弗拉挑选面具，小白偷偷瞥着大橘，见他用手轻轻摩挲着面具，然后以系带绑住挂在了胸前。
他忽然抬头，金眸如赤日坠地，猛地撞进了他鲜红的眼里，他的灵魂都随之震颤，一时间恍惚忘记了自我，意识都沉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人群的窃窃私语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是神罚！”
“自然的意志。”
“无法违背……”
鲜血漫上了他的双目，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还没到……时候。”
他的内心试图抗拒，但却被更深地吸引了进去，无数人影从他面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俊美野性的面容上……
蜜色皮肤的男人睁开了灿金的竖瞳，“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砰！”一阵剧痛将他从幻觉中拉出。
大橘提着银光锃亮的备用饭盆，一双金眸灿如烈日，“这么弱小，也敢窥视我？”
艾林的怒吼随后暴起，“大橘！”
大橘手里的作案工具都还没来得及收起，就振振有词道，“他先惹我的，我还救了他。”
看着小白那一脸血，艾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惹的大橘，只得先为他抹去脸上的血痕，却发现那确实不是大橘的饭盆能敲出来的，更像是从他的体内涌出来的。
艾林平时也没少跟瑟拉娜交流养育皮尔埃的心得体会，知道皮尔埃在人形后的成长期会很脆弱，加上他们带有过去的记忆，很容易混淆自我认知，这一阶段就更加难熬。
少年挤出笑容，“我没事，确实是大橘救了我。”
艾林问道，“是因为那些记忆吗？”
小白低下头沉默不语，艾林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少年拉住了她的手，“不，不用了。这种事常有的，难得出来，我还想再玩一会。”
一直沉默的阿弗拉突然开口道，“只能依靠自己去对抗，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小白慢慢攥紧了艾林的手臂。
身穿亚麻色长袍的男人走在喧嚣的人群之中，他有一张面目平和的脸，微长的发遮住了宁静深邃的眼，麻鞋踏在落满了花瓣的街道上。
他看起来和街边的丰收祭司没什么区别，只是手中没有捧奉施与他人的甘泉之水，而是拄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法杖。
男人不时驻足观望着街景，间或又会抬头望向天空，偶尔有孩子不小心撞到了他，却像没瞧见他一般，笑闹着从他身边奔过了。
他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去，仿佛海中的一簇火，与世间格格不入。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女人的声音轻灵如晨间泉音，“这该不会是你从人家摊上顺的吧？你给钱了吗？”
回应她的是少年清朗的嗓音，“整个世界都曾属于我，艾林。”
“快别说了！告诉我是哪个摊子？”
他灰色的眼中，映出女子艳丽逼人的容颜，一旁与她面容相似的少年，手里正握着一只描绘漩涡的面具。
他注视着女人拉着少年，走到一位摊主面前，买下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漩涡面具，一面扣在了少年脸上，一面戴在自己胸前。
他清晰地听到，她念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记录，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个名字。
“斯加拉。”
神明望向窥视祂的凡人，灿金的眸如天坠之火，将他的灵魂一同焚烧殆尽。
男人消失在原地，脚下踩过的花瓣上，都未留下一丝痕迹。
艾林转身疑惑道，“斯加拉？”
少年摸了摸面具，跟上了他们，“没什么。”
幽暗的地下，整齐地排列着无数个红色茧状物，它们散发着浅红的光辉，像活动的心脏般，平稳有序地跳动着。
忽然，其中一个茧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炸开一般，随后一双手臂撕裂了颤动的茧，鲜红的人形从中跃出。
黏稠的血红液体顺着肌肤滴落在深红的地岩上，没多久便蒸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谷物香气。
仿佛望不到尽头的红茧，在下一瞬同时停止了跳动，黑暗席卷而来，一片死寂中响起了男人的低笑声。
“这就是神明之力吗？”
“原来，神明，真的存在啊。”
傍晚时分，艾林找到了那家预约好的餐厅，带着三孩子走进了仿佛森林花园一般的室内，天花板上垂下的绿色藤蔓，在逐渐黯淡的日光中，开始散发出昏黄光辉。
侍者走上前，“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预约了位置。”艾林一手掏出通讯镜，一手按住大橘不安分的脑袋。
侍者看完她出示的预约证明，笑道，“您孩子真活泼。这边请。”
年纪轻轻就当了妈的艾林，拉着闷闷不乐的大橘，跟在了侍者身后。
幽静的藤蔓隔开了座位，桌上盛放的鲜花，吐露浅绯色的蕊，如萤火般的光屑从蕊中飘出。
侍者递来了菜单，点开菜名，便有对应菜的投影弹出，在她面前全方位地展示，隐约有香味扑面而来。
这就是高魔法文明，艾林心里赞叹着，在秘钥镇这种相对守旧的地方，可是很少能见到的。
大橘虽然满脸不高兴，但一点没影响他点菜，手指在菜名上快速飞过，转眼间菜单上就亮起了无数菜品投影。
艾林也没嫌他点得多，以大橘的胃口，这些也就够塞牙缝的。
“小白和阿弗拉要点什么？”
两个乖孩子同时摇了摇头，艾林便按他们一贯的喜好点了餐。
大橘百无聊赖地靠在艾林身上等上菜，显然他还在因为刚才让斯加拉钻了空子而生闷气，眼前的漩涡面具像嘲笑他无法自控的有力证明，他伸手就要去抓那张面具，却被艾林“啪”地一下打开手，“别闹了，一会上菜了。”
令艾林意外的是，大橘居然没因此发脾气，而是老实地趴在她怀里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禁让她怀疑起这是不是斯加拉假扮的了。
“大橘？”艾林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斯加拉？”
少年瞪大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恶狠狠咬住了艾林的手指。
艾林甩了甩手指，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脑子抽了，斯加拉那家伙可不是什么粘人的大猫咪，他很讨厌和别人亲密接触。
他比这世上其他事物全加起来都要危险，即便目前他看起来非常人畜无害。
他比这世上其他事物全加起来都要危险，即便目前看起来人畜无害。
“哦，上菜了。”艾林看着侍者手中端着餐盘走向了他们。
侍者手中的餐盘里仿佛能无穷无尽般变化出不同菜色，颜色渐变的餐盘在空中排列成花苞的形状，随后缓慢下沉至桌面，餐盘仿佛一朵莲花逐渐绽放在眼前，同时餐桌下方逐渐亮起了光，配合着碧蓝的透明颜色，仿佛晨曦中的碧色湖光。
这种魔法炫技是这家餐厅的特色，也是许多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艾林不禁鼓起了掌，“真美，就像是清晨的莲花盛开一般。”
大橘在看到菜时就松开了嘴，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双筷子，快准狠地夹向自己喜欢的菜色。
侍者笑着上完了菜，建议道，“虽然帕阿湖的莲花已经凋谢，但其他地方依旧有不少其他品种的莲花盛开。今天的话您不妨去帕米尔温泉看看，入夜后，那里的月莲就像皎洁的月光一般。”
艾林想了想，“正巧，我订的旅店就在附近。”
侍者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但他很快便掩饰好了自己的神情，脸上带着职业微笑离开了。
地狱，斯加拉之墓。
一轮昏黄圆月垂悬夜空，近得触手可及，清晰可见其上的斑驳痕迹。
少年站在满目疮痍之间，抬头仰望着天空那轮明月，与黑海虚假的风光不同，这是由魔王亲手打造的一颗星球，然后将其悬在了斯加拉之墓前，作为魔王对祂故乡的怀念。
同时，这也是一种警告：任何胆敢违逆祂的恶魔，都化作了那颗星球的运转能源。
祂战胜了神明，统一了深渊，征服了异界，甚至地狱的意志也向祂臣服。
只是这被冠以“斯加拉之墓”名字的地方，却永远有源源不断的反叛者出生，抗争，化作灰烬。
少年收回了目光，抬脚走向此行的终点——那座高耸得望不到的尽头的巨大圆塔。
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别往前走了，可没有回头路。”
他罔若未闻，白色圆塔仿佛天空的支柱一般，横亘在天地之间，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世界的地方，也是他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事物。
他曾经不明白这里发生的事，但后来逐渐明白了，却已经太晚。
他听到对方长叹了一声，“伊米尔，停下，这是命令。”
少年停下了脚步，地狱的意志即便化作人形，有了自己的人格，但他无法违背魔王的意志，因为这是他灵魂的底层架构，是他生命的基础要素。
地狱的意志，永远忠诚于地狱的主宰，直至祂消亡，直至一切终结。
这本理所应当。
但魔王赋予了祂思考的能力，赋予了祂虚拟的人格，祂开始思考，开始感知，开始理解。
“当年给你安虚拟人格，是谁出的馊主意？”王谢感觉有点头痛，“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来，我不计较你做了什么，你依旧是地狱的象征。”
少年并未回头，他望向远方的巨塔，张口念出了一个词。
“！&……”
“我堂堂魔王不要面子的吗？斯加拉给你灌什么迷魂汤，这么年多过去了，还念念不忘呢？”王谢嘴里念叨着，抄手站在原地，却没有再发出下一个命令。
没有魔王的命令，伊米尔不得向前，那座巨塔依旧矗立在远方，空寂的大地上，只有风刮过残垣的声响。
“虽然这里叫斯加拉之墓，但这可没埋祂。即便你在这吟诵祂的名字，祂也不会从地底下爬上来。退一万步说，就算祂还活着，也不会回应你的……”王谢突然沉默了，他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正从废墟中缓步走来。
它的身躯比最大的兽类恶魔都要高，浅橙毛发在月光中泛出金属般的冰冷质感，金色眼睛如黑暗中骤然升起的太阳，耀眼夺目。
如此庞大的身躯，走在废墟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如同一个幽魂，悄然无息地走向他们。
“爱丽丝？”
无视了王谢，它径直走到了伊米尔的面前，如山一般的身躯落下的巨大阴影，将他笼罩了进去。
威严的女性声音如雷鸣响彻，“你说，我主，已归来了？”
王谢：？？？
伊米尔抬头仰望这只巨大的梅其拉，“我看到了。我感受到了。我呼唤了祂。”
王谢：！！！
“我主现在何方？”
“祂并不完整，祂将我送回了地狱。”
“等等！”王谢上前两步，“我先打断一下，确认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你们的意思是，斯加拉苏醒了？”
王谢很清楚斯加拉从未死去，祂残留的力量依旧影响着这个世界，祂永远不可能真正死去，除非再诞生一个新的神明，但魔王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来与他分享权力，所以斯加拉会长期处在一个苏醒和沉睡之间的状态。事实上当初祂已经做好在哈尔成长后杀死他，令斯加拉再次陷入沉睡的准备了，但是没想到盖尔尼娅竟然能将祂成功分离出去，虽然王谢后来也问过盖尔尼娅，她推断是化作了自然魔力的一部分，但目前看来这一推断是错的。
这不声不响的，就苏醒了。王谢顿时感觉一个头疼得两个大。
此时脑子里另一个声音还来添乱：通知二十三至三十三军区驻守恶魔领主，拨兵立即向世界“辛泽沃亚”前线进发，地狱的敌人就在“门”的另一边。
王谢破口大骂：“希莱普斯，你少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