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一会，深夜拜访者便走进了庭院。
他正准备开口，一抬头，就是一位尽态极妍的少年乖巧谦逊地靠在东神怀中，浑身衣不蔽体，仅余雪白长发遮身，半遮面容，更显华颜。
看似从容端坐在凉亭中的木灵葳一边不住地偷偷别开玄朔伸过来的手，一边笑道：“原是妖族青丘来访。”
来者正是八瓣铜花之一的主人，妖族青丘季飞羽，一只刚刚千岁的七尾狐狸，同时也是妖族内部目前最有希望坐上妖皇之位的妖。
“参见东神大人。”只见季飞羽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伏地恭敬地哀求：“还请大人看在飞羽也是天地灵物的份上，施以援手，帮飞羽一把。”
“我为何要帮你？”木灵葳挣开被玄朔握住的手，按着不让乱动后，看向还趴跪在地上的季飞羽道：“起来吧，我不喜欢看着别人跪在我面前。”
“多谢大人。”季飞羽又毕恭毕敬地拜了拜，才起来。
木灵葳借故低头，看着瘫在自己怀中的玄朔，挥开玄朔一直想伸过来与她十指交握的手，把人推起来，催促地笑道：“小宝贝，还不快给客人看茶。”
见木灵葳一直很抗拒，玄朔抿嘴笑笑，点了点头。他整理了下本就不怎么贴身的衣服，然后便在石桌上随意挥了一手。
白中夹些许黑丝的灵光一晃而过，随即就是一壶清香氤氲的绿茶赫然出现。
除了在面向木灵葳时，玄朔的脸上是一片春风细雨以外，面对其他人时，他就是不假辞色，管你是谁的道君官方表情。
少年玄朔也不例外，前脚刚对木灵葳眉目含情地笑着，后脚看过来就是视若无物的眼神。
这人脑子八成也缩水了。木灵葳见状，有些头痛。
她看向季飞羽，问：“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此物还请大人收下。”季飞羽拿出一根白绳，放在石桌上。
没等木灵葳开口，玄朔倒是有所警觉，冷声问：“这是什么？”
“此物是飞羽尾巴上的一簇毛发。”季飞羽解释道：“想必东神大人知晓，九尾狐狸的每条尾巴都代表着一种力量。而这簇毛发上就是飞羽从最新长出的第七根尾巴上取下来的。飞羽已用秘法炼制，只要大人在飞羽得到八瓣铜花的时候，回应飞羽的呼唤，驱动这簇毛发，让飞羽知晓大人的所在之处就好。”
木灵葳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道：“我可以同意，但我喜欢交易，双方各有所出各有所得的利益关系才是最牢固的。”
“大人想从飞羽这里得到什么？”季飞羽说着，眼神在身旁低头玩/弄木灵葳衣角的少年时身上晃了一圈，又看向木灵葳。
虽然季飞羽没明言，但木灵葳看出了这小狐狸眼中的意思。
木灵葳端起热茶，吹散了一口清香水汽后，淡淡道：“不，我不玩那么刺激的东西。你只需要告诉我，三百年前是谁让你们侵略人间的就行。”
听到这里，一直百无聊赖的玄朔眼神深沉一瞬，眉心红纹也增添了几分妖异。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季飞羽，又凝视着木灵葳，目光如淌过熔岩的尖刀，锐利炙热地试图穿透木灵葳脸上的面具，扎进她的心里。
木灵葳丝毫不虚，轻笑一声，道：“知道我为何从神界下来，来到这人间吗？”
季飞羽摇摇头：“飞羽愚钝。”
“你想的没错，神界诸神中，确实是有一大部分的神明比起人族，更亲近同为天地灵物的妖族。”木灵葳轻轻的，将茶杯放在石桌上：“但这不代表，他们就能容忍背叛。”
咔嗒一声，茶杯发出既微又弱的击响。
正是这一声，让本就脸色惨白的季飞羽更是一头冷汗，打了个寒颤。此时的季飞羽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年那桩旧事，终于还是被神界知道了。
他惊恐万分，从凳子上直接溜在地上跪着，大声道：“大人恕罪！”
木灵葳看了一眼身旁不知何时，已经正襟危坐，眉头微皱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季飞羽的玄朔，开口：“说吧。”
“是。早在万年前，妖族就已经舍弃了上古旧识，更别说众生平等观念现今大行其道，我们妖族早已不再认为人族应该低兽一等。但是就在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季飞羽还是一只只有四条尾巴的小狐狸。
青丘狐族是妖族雄踞一方的势力，可类比周天子时期的诸侯国。当时，身为青丘九尾狐族公子，季飞羽在妖族帝宫中自然畅行无阻。
小狐狸崽子的天性便是喜欢玩耍，小季飞羽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意外闯入了本应该已经被戒备森严的帝宫花园。
季飞羽亲眼见到，他们妖族的皇跪在地上，对着一团黑烟一样的东西俯首陈臣。
九尾狐族天生异兽，本就跟脚不凡，小季飞羽当时又恰逢正在学习敛息之术，他的身上携有上古时期某只九尾狐专门传下来，用来引导小狐狸修行的一根真正的九尾狐尾巴。
小狐狸太过震惊，竟然真的傻乎乎地在花园角落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戒备解除，花园中又恢复了花草精灵飞来飞去授粉的忙碌情景，才连滚带爬地滚出来，甩着四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冲回家里。
从那以后，妖族内部就逐渐发生变化，哪怕是身为幼崽的季飞羽也能感受到，妖族内部拥簇上古旧制的族人越来越多，哪怕曾经以温和亲人著称的树人族中，也出现不少性格极端的妖。
但那是小狐狸见识浅薄，不太能认出那团黑雾究竟是什么。
直到三百年前，两军对垒之际，季飞羽在斩杀妖皇的北辰剑上见到了与当年那团黑影同出一辙的气息。
也是直到那时，还是白玉京道子的玄朔现出走火入魔之象，他这才知道，那是心魔的气息。
那场旷世绝伦的仙妖大战，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也早在五百年前，木灵葳和玄朔两人之间的悲情，冥冥之中，已被书写。
听到这里，木灵葳皱眉：“你还记得其他有关那团黑雾的事情吗？”
季飞羽摇摇头：“当时年纪小，离得远，也看不太真切。”
“行，这些我已了解，若你能完整收集到八瓣铜花，就用这毛发来找我吧。”木灵葳颔首道。
“多谢大人。”季飞羽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沉默了很久，玄朔开口：“你是为了神界，才去问的当年旧事吗？”
木灵葳慢吞吞地欣赏完玄朔阴晴不定的脸色，才开口：“不然呢？你认为我会是为了什么？”
“……”气氛又凝固下来。
一冷场，木灵葳就很不自在，她装作很忙的样子抱着茶杯一口口细品。
安静的夜里，木灵葳喝茶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明显。
一直品了半个时辰，门外才传来一道两人都熟悉的声音，终于打破僵局。
“东神大人，素女天/一阁朝露求见。”
木灵葳听言，眉毛一跳，倒还没想到没有得到八瓣铜花的朝露也会来找她。
她看向玄朔，问：“道君的红颜知己，需要回避吗？”
玄朔回以微笑，答：“不用，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那我就直接见了。”木灵葳让朝露进来。
远远坐着，木灵葳就看到朝露的一袭红衣从黑暗中逐渐清晰，看着这身衣服，木灵葳恍惚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东神大人。”朝露盈盈一拜，恭敬道：“朝露深夜打扰，实在是不该，但是朝露还请东神莫要因为我与玄朔道君之间的关系牵连道君。”
木灵葳听到这里，倒起了点兴趣：“哦？”
随后，她又喊了声一旁在季飞羽离开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玄朔：“小宝贝想什么呢，快来一起吃玄朔道君的瓜。”
玄朔缓缓：“？”
“不是不是。”朝露激动起来，只是须臾时间，便马上泪眼朦胧起来。
她泪结于睫，戚戚道：“我与玄朔道君之间多年相识，朝露也是担忧心切这才深夜前来拜访，若是扰到大人不快，朝露向您赔罪。”
原本撑着脸昏昏欲睡的玄朔突然开口，看向朝露：“听姑娘这话如此熟练，想来是替玄朔道君在暗地里与别人说了不少好话吧？”
朝露听到这话，她瞥了一眼玄朔，并不回答，只是径直跪在地上对着木灵葳抽噎哭喊：“还请东神大人明鉴！”
“啊……嗯。我明鉴，当然明鉴。”木灵葳憋着笑，斜了眼玄朔，连连点头，努力正经地沉声道：“你们郎情妾意，我又岂会棒打鸳鸯？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