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为上古神明,一般情况下都是无所畏惧的,除非是真的有点慌。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当初那三万六千剑还没捅够,知道我人还没死,就想着再来补一刀吗?木灵葳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哆嗦,没有搭理。
见木灵葳没有回头,玄朔身形一散,消失在原地,又如一笔奋力甩出墨迹一般,猛的汇聚在木灵葳面前,飘忽莫测,形同鬼魅。
木灵葳见状,下意识抬手,摸了把自己脸上的面具。
还在。
她心中顿时有了安全感和底气,这才抬眸对上了来者实现。
一句“道君是在叫谁”还没说出口,木灵葳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还是一样清冷霜高的脸,一样仿佛孤寡终生的眼神,一样冷淡霜寒的周身气度,但不见白日里的满头墨发,三千青丝尽数雪白。眉心的红纹不再玄妙雅致,反而透露出一股刀光剑影的猩芒。
木灵葳瞳孔地震,心中各种卧槽山呼海啸飞过,她觉得不太对。
她观玄朔这周身气息,不再如白日里那般凌冽澄清,深沉阴鸷,睥睨强横,更像是神魔在世。
死宅师叔在上,这天机不对,紫薇帝君比我先入魔了!
三百年前她刚恢复神身记忆之时,他那死宅在神界十数万年的神帝师叔曾捎一句谶言给她。说她将有一魔堕死劫,天道所示七杀入命,是命犯小人磋磨百世之象,一个不小心就是一百个玄朔排队捅她的那种。
这种恐怖故事木灵葳当然不会任其发生。当今世上,唯有三人有能力欺瞒天道逆天改命,两个已死,只剩她那咸鱼般的死宅师叔。
因此,木灵葳每天发几十上百条神讯去天寰穹宇宫哭天喊地,声泪俱下。
什么“师叔在吗,在吗师叔”
什么“师傅走了,师叔你也不要我了吗?”
什么“不是说好,师叔会永远照顾我的呢?”
什么“师傅啊,小一好惨啊呜呜,你怎么舍得抛下我嘤嘤嘤”
……
诸如此类,鬼哭狼嚎,嚎得孤寂数万年的天寰穹宇宫中罡煞紊乱,天道法条逃窜乱飞。
喜来喜静的神帝师叔终于忍无可忍,扔给她这个可以遮掩天机的面具,和一句“百年期限”后就直接关闭天寰穹宇宫,掐断了她与天寰穹宇宫之间的联系。
木灵葳正想着这魔堕死劫怎么看都和玄朔没什么关系,怎么会这样呢?因此并未理睬玄朔。却不料玄朔忽然抬手,将白天木灵葳为了折辱送给他的长绫露出来。
她一愣:“?”
一道黑雾魔氛从玄朔手中悄然出现,操纵着长绫探上了木灵葳的手腕。长绫在木灵葳的手腕上灵活地饶了三圈,系上了一个死结。
下一秒,白绫霎然转红,艳丽荼蘼,宛若鲜血染成。
玄朔叹息道:“葳葳你看,牵红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承诺了。”
木灵葳听言,晃了晃神,三百年前的那晚,漫天风雪的昆仑山道上,她曾经满怀希望地等待玄朔陪她回家,回到泰山拜天地成亲。
但是最终等到的,是胸口的一剑,猜疑,还有一句“被情爱遮眼”的‘迷途知返’。
这句话若说在当年就好了。木灵葳心中怅然。
有些话,说在适当的时机是天赐良缘,山盟海誓;说在不适当的时期就成了桌上鸡肋,鬼话连篇。
木灵葳伸出两根手指,轻巧捏住手腕上的红绸,笑道:“道君怕是认错人了,我活了这数万年,并不记得自己有葳葳这等称号。”
说罢,她指尖神力酝酿,准备切断这跟系着他们两人手腕的红绸。
他却未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木灵葳,也动手以仙术来拦。
许是因为出自东神青帝之手,月辉下,艳丽红绸兀自流转光华,濛濛水气渐渐升起,凉亭犹如被笼罩了一层淡红色的轻纱烟雾,朦胧缱绻,泛着温柔情氛。
这等梦幻场景,一个俊美孤高的仙道第一人拉着你死活要跟你成年。这种发展若是给其他女子,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木灵葳只有生气。她掐着量着界限,以法术打去。
一开始,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锐利如刀的神光几次触及到红绸,却又被玄朔挡下。
但修仙界有句流传多年,众人心服口服的道理:人若起肖,先强八分。
很快,小心翼翼度量着神力输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紫薇帝君提前唤醒的木灵葳的双手,就被有恃无恐,状似入魔的玄朔捆住。
“还请道君自重!”木灵葳皱眉呵斥道:“道君应坚定本心,守一而终,莫要被心魔操控,犯下错事!”
“那好,东神大人。”道君按从善如流。
他深深地低下头,雪白的发丝在背后散开,像是雀鸟求偶时的长羽,冷月下带着凄妍的色彩。玄朔将自己的额头送到面前白衣女子的指尖上,又怕自己惊扰这等美梦,便若即若离的挨着,轻声道:“是我不对,迟到了这么多年。”
“我来应约了。”他顿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们回泰山成亲吧。”
这话如今听来,只会令她愤怒。木灵葳忍了又忍,才没把滚字说出来。
但她此时已然是怒火中烧。
她想抽手,却被死死握住手腕。心中的怒火,犹如薪柴舔风,见风就涨,不住燃烧消磨着她仅存不多的理智,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
一瞬间,她情难自已,怒不可遏,荒神威压迸发出去,一把将玄朔推开:“放肆!”
声令法随,红绸在木灵葳的叱责声中四分五裂,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却是带着凄楚泫然的红,犹如血雨。
玄朔的身形停住了,他垂眸,良久未动。
木灵葳道深吸一口气,缓了又缓,才徐徐吐出:“道君虽然就久不出山,但这人间有关你的传言消息却是日新月异,五花八门。我听说,道君曾有过一位未过门的妻子?”
说到这里,木灵葳心中讽刺一笑,心中抑不住的激愤和恨犹如狂风呼啸,激涌乱撞。
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在嘲讽面前这个太上忘情的仙君,还是笑那个直到最后还在幻想着负心人回头的傻姑娘。
她定了定神,道:“逝者虽矣,但我还需提醒道君,莫要在人家死后,还要以人家的名义惹人厌恶,让人死后清名不再,不得安宁。”
玄朔沉默许久,他抬头看向一身素白,不见一丝灼红的木灵葳,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东神大人摘下面具,让我死心。”
我摘你奶奶个腿!当初怎么不知道这个人竟然如此难缠,难道真的是因为走火入魔,心性大变,从此淡然不再,全是固执?
木灵葳故作慈祥,循循善诱道:“道君,我可以摘下面具,但你又能保证自己能在失望后,抑制住自己趁虚而入的心魔吗?”
玄朔此时又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手为木灵葳和他自己倒了杯茶:“你想说什么?”
“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木灵葳故作严肃,极力掩盖自己其实就是想左右言他,转移话题的目的:“观道君周身气度,如何能让我相信你在看完我并非是散流仙子后,不会起肖伤人?”
木灵葳道:“如若那样,那我还不如就带着面具,这样最少,道君此时还是有点理智的。”
听到这里,玄朔笑起来,锋利冰冷的眉眼在刹那间宛受春雨沐浴,一时间月波清霁,烟容明淡,鸟雀侵晓呼晴,令人目眩神迷。他笑吟吟道“好,一切都听东神大人。”
虽然很烦,但木灵葳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是深得她的心。不然也不会把青帝与木灵葳都迷得头晕目眩,要死要活,真是要人老命。
但木灵葳自认为自己贵为东神,哪怕是心冷伤情,虐渣打脸也定要风度端庄,高贵万千地来。她挥袖散去刚刚斗法的痕迹,淡然笑道:“我有客人来了,为了双方清白,那就委屈道君改头换面了。”
玄朔闻言一怔,他先前也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夜访,但并不在意。
但现在木灵葳既然以此作为要挟,玄朔心中戏念骤起,凝望着木灵葳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夜就是东神大人的人。”
“?”木灵葳脸一黑,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但没等她拒绝,玄朔周身黑雾一收,身形瘦缩了几寸,皮相化得稚嫩起来。
木灵葳看着玄朔脸上的变化,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人竟然以三百年前的少年模样幻化,五官微调。虽然脸仍与玄朔道君的有八分相似,但这头凄绝瑰丽的白发,再配上表情张扬放肆的笑容。
一个是清冷孤高的仙道第一人,一个是邪魅狂狷的少年小宠,两者总是面容相似但气质南辕北辙,年龄也差距明显,任谁也认不出来这正是玄朔道君本人。
“贵客请进。”少年模样的玄朔高声说了一声,便一把抓住木灵葳的手,柔若无骨地靠在她的手臂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装模作样。
事已至此,木灵葳也不甘示弱,她记得玄朔最不喜衣衫不整。
她左手顺势放在玄朔头顶,神力忽闪,帮他化了一身轻薄亵衣,白玉般的胸膛露出大半。世间顶级的表象声色,配上浮想联翩的衣着作态,看着很是诱人。
木灵葳侧过脸,将玄朔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思索片刻,又抬手在他脖颈处点了一条黑色的颈环出来,如此,才终于心满意足。
她故作饥/渴地温声道:“小宝贝轻点说,这么好听的嗓子要是叫坏了,我多心疼。”
玄朔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硬起来。
木灵葳见他窘状,终于长出一口恶气。
跟我斗,几万年可不是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