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秋，邺城。
“邺城真是冷呢……”
走道一列可容纳二十余人，从底处到入口约要行二十多分钟，道上却没见到几人，整个空空荡荡，寒风直接吹入，更为刺骨难熬。
即使郭嘉披了数件的外衣，依然吐着浓浓的白雾。
“抱怨什么？你就把这里当作阳光的冬天，不就过去了。”
郭图听到郭嘉的抱怨就没好气，不禁冷嘲热讽。
“那……冬天要怎么过呢？”
郭嘉不管郭图浑身散发如弓矢般锐利的气氛，带着笑意反问了郭图。
“你，冷死吧！”
郭图青筋浮出，以手指按在郭嘉的鼻前，教训不知尊重长辈的郭嘉。
“披被单出门就好了。”
辛评双手摊开，回以没有建设性的答复。
“（真是无情呢～）”
不论是郭图还是辛评，都身着保暖的袄装，自然不会感到寒冷；相对而言，郭嘉只有从阳翟带来的轻装，就算迭了数件，也不见成效。
郭嘉对郭图与辛评期待不高，但两人竟无丝毫悲悯之心，也很难见着。
“（来开个玩笑……吧？）”
郭嘉微笑，想到一个好主意。
“原来如此……”
郭嘉抬起头，认真思索的表情，仿佛郭图与辛评给予非常珍贵的提议。
“……怎么？”
郭图眯起眼盯着郭嘉，对郭嘉纯真到近似恶心的表情有些警戒。
“受两位尊者的许可，嘉、得、拖、被、单、赴、政、厅。”
郭嘉故意说得激昂，大方宣扬郭图与辛评的功业。
幸好一早的走道几乎无人，不然透过回声宣扬，着实丢脸。
“……他是笨蛋吗？”
辛评皱起眉，怀疑郭嘉冷到脑袋出问题。
郭嘉拖被单乍看是个人行为，但因郭嘉出自颍川谋士团的举荐，实会影响整个颍川谋士团的外界观感。
辛评突然忧虑了起来。
“安心，他根本进不去正厅。”
郭图拍了辛评的背，保证没可能看到滑稽的那一幕。
“说得也是。之前他的提案失败，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辛评点了头，心情放松了不少。
“说得天花乱坠，曹操还是没有举家迁邺，现在连兖州都要光复了，真是好运气。”
郭图面露不满，竟埋怨起曹操。
郭图不喜欢郭嘉，但郭嘉提案失败，会拖累颍川谋士团在袁绍心中的地位。
曹操在兖州越是稳固，袁绍的南下就越是险阻，身为袁绍的幕僚，郭图当然不欲见曹操得意。
“谁都没想到曹操有那么多的存粮，真是怪了。”
辛评摸着头，不解曹操如何在短期间集结足以养活数万兵的粮食。
当时就是推估曹操不可能有足够的存粮，颍川谋士团才会接受郭嘉的提案，让郭嘉得以向袁绍进言。
郭图虽嚷嚷郭嘉败事，但与辛评同感纳闷，只能推说曹操有天助。
“谁知道呢～”
郭嘉嘟起嘴，佯装计划失败的不悦。
“你少说点话……”
只要听到郭嘉的声音，郭图便想揉起眉心，不幸的是两人同为颍川谋士团，长期相见，更显烦闷。
“袁将军召见幕僚，说有要事宣布，却连点口风都不泄，急死人了！”
郭图唇角下垂，叹了一大口气。
“反正怎么说也说不过沮都骑卫与田别驾，省操这颗心了。”
辛评没有讨好袁绍的意思，亦知智略不足，态度从容。
“你跟友若都不积极，我能不积极吗？！”
辛评不说还好，一说郭图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还不都是荀君的错。）”
郭图与辛评刻意避谈荀彧。
荀彧辅佐曹操，使曹操从凄惨的败军之将一转为兖州的实质统治者，出色的能力，也看在众人的眼里。
袁绍曾有可能获得荀彧的辅佐，又感现有的颍川谋士没有可与荀彧比拟者，对荀彧可谓爱怨兼具。
郭图多少摸到袁绍的心情，希望立个大功，提升颍川谋士团的地位，并使袁绍不再顾念荀彧。
“我可以去吗？”
郭嘉比着自己，他也有颗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当、然、不、可、能！”
郭图再度发出怒吼，皱纹似乎又多了几条。
“哎呀，不行就不行，干嘛这么凶呢～”
郭嘉鼓起双颊，双手环抱于头后，对郭图发表小怨言。
“咳、咳、咳……跟你说话，到底要折多少寿！”
郭图尚未离开走道，已觉气喘吁吁。
“公则，你真的很吵。”
亮光透入双眸，需微微眯眼时，便表示离开了走道。
在走道的尽头，荀谌早已先至，等待众人的来临。
“还不是那小子，为什么你要收他啊！”
郭图逼着郭嘉，对荀谌发表不满。
“那个……”
郭嘉看到荀谌，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跟着过来了，回去啦！”
郭图听到郭嘉的声音，猛然发觉郭嘉跟在身边，用力推着郭嘉，不让郭嘉有机会踏入正厅。
“喔呀？”
郭嘉双眼眨啊眨，看起来相当无辜。
“保暖衣物我已遣人送去，你在冬季就不会受冻了。”
荀谌对郭嘉微笑，解决郭嘉的燃眉之急。
“谢囉～”
郭嘉轻拍了手，感谢荀谌的好心。
“……你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郭嘉曾书信讥笑三人“卖主求荣”，荀谌亦颇在意，现在却对郭嘉关怀备至。
辛评与荀谌相识数年，知道荀谌是真心如此，不是客套行事，他望着荀谌，不解荀谌的用意。
“终于有保暖衣物了～”
郭嘉吹起口哨，一脸欣喜走回房间，仿佛只为此事而来。
“……就当是颍川情谊吧。”
望着郭嘉的背影，荀谌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走了。”
荀谌说完话，转身离开走道，催促郭图与辛评跟上。
“这理由好差。”
郭图眯起双眼，直接吐槽。
“罢了罢了，去开会吧。”
辛评认为荀谌有心事，选择尊重荀谌。
“你混进来了啊。”
郭嘉回到房内，看到阿续捧着保暖衣物，佯装受荀谌命令而来的小仆。
“你的衣服。”
阿续将棉袄交给郭嘉，避免郭嘉着凉。
“回到家乡感觉如何？”
郭嘉顺手穿上，不忘询问阿续的感言。
“一样让人不喜欢。”
与平常在阳翟客栈热情不同，阿续面无表情直述感言。
“喔呀？我回到阳翟时还算高兴呢。”
郭嘉摇了头，没想到阿续如此厌恶家乡。
“当时欺负你的士族都到这里了，阳翟当然好。”
阿续调整棉袄的肩线位置，对郭嘉的理论不以为然。
“难怪我老觉得这边乌烟瘴气的～”
郭嘉取了酒壶，挥动了几下，同意阿续的见解。
“老大，你还打算留在这里多久？”
当郭嘉不在的时候，阿续整理了房间。
房间内除了酒壶，其余都是荀谌提供的，几乎不见郭嘉的私物，阿续推估郭嘉没有长留于此的打算。
“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我也不知道。”
郭嘉随口说了几个数字，露出一副无法预测的敷衍神情。
“这里的人对你不友善，又不让你发挥才能，还不如投靠曹将军。”
阿续不被郭嘉影响，道出了来意。
“其实是有啦……只是我失败了。”
郭嘉吐了舌，尽显调皮的姿态。
“如果你不说那些奇怪的话，也不告诉荀司马那件事，还是会成功的。”
阿续眯起眼，对郭嘉拿砖头打自己的脚的行为感到费解。
“不要小看程老先生喔，他可是很敏锐的。”
郭嘉挥动食指，大大摇了头。
“当荀君还在我的话语打转时，他就发觉问题所在，并付诸实行，计划迟早失败的。”
郭嘉摊了手，承认程立的智略胆识比他想象得更为出色。
“当时你提案，那些人明明都很支持，没人提出问题，现在却对你冷嘲热讽，根本不是好同伴！”
曹操有荀彧、程昱等优秀的谋士，但袁绍素以谋士如云自诩，却无人指出举家迁邺一案可能发生的困难，只会在事后责备郭嘉不智，阿续自难接受。
“你不是失败，只是不成功，这样就不让你参与讨论，这里能待吗？！”
阿续逼近郭嘉，迫使郭嘉面对现实。
“没办法，我已经嫁了，只好将就了。”
郭嘉伸起懒腰，对阿续的威胁无动于衷。
“你是为了戏先生与荀司马而投官，不是真的想来这里。”
阿续负责组织间的联络，对郭嘉的命令了如指掌，最能窥得郭嘉的心情。
“……喔呀？”
郭嘉微笑，转过身回望阿续。
“以老大的实力，到曹将军的幕下，肯定会比待在这里好。”
阿续神情凝重，字字句句都是对郭嘉的真情关怀。
“曹将军啊，偏生我不喜欢他。”
郭嘉摇了头，鼓起双颊，否决阿续的提议。
“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有再起的机会？”
阿续对郭嘉的“娇嗔”叹了一口气，明知郭嘉是转移目标，仍难免被影响。
“他饿死无所谓，荀君可不能饿死啊。”
郭嘉摆出鬼脸，强烈表达对曹操的厌恶。
“先将曹将军放一旁。再这样下去，老大迟早要与荀司马敌对的，到时该如何是好？”
阿续改从荀彧入手，以此说服郭嘉。
“现在他们不需要我。”
郭嘉饮了酒，露出今天最认真的神情。
“什么不需要？难道袁将军需要吗？！”
阿续眼神锐利，对郭嘉如泥鳅的态度感到不悦，直接压住酒壶，不允许郭嘉以饮酒逃避话题。
“……谁知道呢？”
郭嘉移开阿续的手，走到窗边，远望着南方。
“……”
阿续知道郭嘉结束这次的讨论，不再发言。
阿续走出房间，调整情绪，留给郭嘉安宁的思索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