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勺子(3)
·5·
镜子里,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泛青的脸色,还有糟糕的头发——长度几乎没有变化,但干枯得犹如草垛。我的眼睛仿佛也褪色了,像是那些仪器把意念力从我身体内抽干的同时,不知怎得把我眼睛里的蓝色也一起吸走了。
我的瞳仁仍是蓝色,但颜色很浅,浅到我在看镜子的时候几乎觉得陌生。
不过坦白而言,拿一年前的照片和我现在的模样比较,陌生的可不只是这一双眼睛。托尼居然能一眼认出我,真他妈是个奇迹。
我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浇在微微颤抖的手上。寂静的卫生间里只有水流的刺耳声音。有那么几秒钟,我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等着那莫名的蓝光再度闪现,把我拖到另一个地狱里去。
什么光也没有,至少暂时没有。于是我开始洗脸,顺便刮胡子,再把头发整理一下,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流浪汉。
“我猜我现在看上去不那么像嗑药王子了?”我一边擦着手,一边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问旺达道。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笑起来,“是啊,你现在看上去好多了。”她站起来,随手把书搁在窗台上,朝我走过来。
“来吧,”旺达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走,我们去厨房找点吃的。”
我感到一股不属于我的力量从掌心涌进来,支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那股力量很温暖。我没有把手抽回来,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或者我们还可以把吃的打包,去那些窝在实验室的科学怪客们那里。”她说,“然后他们就会把我们当女王了。”
“女王和国王。”我提醒她,“你可能注意到了,我这个条件可能没法当女王。”
旺达好笑地瞥了我一眼,“好啊,我们两国可以建交,签订互助条约。等到你有麻烦的时候,我会帮你。等到我有麻烦的时候,你也要帮我。”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条约。”
我们在厨房里做了很多三明治,还有打包了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塞进冰箱的一大堆覆盆子奶酪蛋糕。旺达告诉我,队长带着猎鹰、鹰眼、黑寡妇和幻视一起出任务去了。
“清剿其他的九头蛇基地,”她一边把装着果汁的玻璃瓶小心翼翼放进袋子里,一边说,“他们会确保这次斩草除根,把所有坏蛋都送进穹顶监狱去。”
“听起来不错。”我低着头说,掂着手里的牛奶盒子。
旺达看着我,眉心蹙起,她说:“这是目前为止复仇者最惨烈的一次失败,让你从我们眼皮底下被九头蛇绑架。”
“他们有外星技术,”我耸了耸肩,“所以其实也没什么,真的。”
“不该发生的。”
“我也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但我还是在这儿了。”而且还多了个该死的伴儿。
我深呼吸,压下对于让托尼也跟我一起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恐惧,然后看着旺达,告诉她:“事已至此,尽管这事就跟狗屎一样,但谁都没有办法。不是吗?”
“你是在谈论命运吗?”她和我并肩往实验室走去,“不可预测、不可掌控、不可捉摸。”
“我相信命运。”我说,“我一直相信命运。你呢?”
旺达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是无神论者。”
“你会巫术,你注意到了吧。”我干巴巴地说。
“那个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旺达皱了皱鼻子,“虽然我从没认真听幻视说完过,那太复杂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无神论和信不信命不是一回事,你是无神论者,但也可以同时相信命运。”
“幻视会喜欢这个话题的。”旺达耸了耸肩,“他也喜欢辩论。”
“谁不喜欢辩论?”史塔克的声音从实验室里传来,“我闻到了三明治的味道,腊肠三明治!”
·6·
“也许你们应该从这个巢穴里出来吃。”一走进去,旺达就皱起了鼻子,“说真的,这地方应该被禁止用餐。”
班纳是疯狂科学家中唯一穿着整洁的人,其他两个——两个托尼——看上去都像是山洞里的原始人,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劳保手套也已经从白色变成了灰色。
他们面前的工作台上则零散地放着大块金属,像是从某个机器上拆下来的。托尼嘴里叼着螺丝刀,正从那玩意儿上面拆卸部件。他抬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起来,螺丝刀的红色刀柄在他牙齿中间滚动着,但却神奇地没有掉落。
“谁说这地方禁止用餐。”史塔克放下焊枪,愉快地朝旺达伸出双手,“马克西莫夫,我最爱的小女巫!你拿着什么?让我来替你拿吧,这是一个绅士该做的。”
旺达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指了指那些金属碎块,“你们是在发明什么毁灭机器吗?”
“少看点不着调的科幻小说,这是九头蛇的传送门,或者说,传送门剩下的部分。”史塔克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但看起来这玩意儿根本还是个他妈的半成品,可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能和你对上频率,这也是为什么它能把你拽过去的原因。换了别的目标,还指不定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件好事,或者该说是坏事中好的一部分?”
我的胃里翻腾了一下。
托尼皱了皱眉。
“这东西不可能是九头蛇专门用来对付詹姆斯的。”史塔克摇了摇头,仿佛读懂了托尼的表情在说什么似的,他可能还真的知道,“时间上说不通,他们很早之前就从联合特派组窃取了相关的技术。”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托尼缓缓摇头。这个晦涩的话题于是告一段落。等我们都坐下之后,托尼把脑袋凑过来,轻声问我:“感觉好些了吗?”
“嗯。”我从塑料袋里替他拿出鸡肉沙拉三明治和一罐可乐,“好多了。”
他微微笑着,但扫视着我的目光仍旧审慎,“‘好多了’是多好?”
“怎么说呢,”我斜眼瞧着他,努力打起精神来,“比‘弹簧|刀’鲍比那次要好,这算好吗?”
“好,好得很。”托尼说着大笑起来,“没人打得破‘弹簧|刀’鲍比的记录,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你感到高兴。”
“‘弹簧|刀’?”史塔克来回看着我俩,手里的三明治已经神奇地消失了一半,“你们是在谈论什么不入流的反派角色吗?”
“噢,不。”托尼不知为何笑得更厉害了,“只是个坏孩子,仅此而已。”
“非常、非常坏的孩子。”我说,也忍不住笑起来,尽管这真的不好笑,“他过去常常拿着他那把磨得很快的小刀,就藏在裤子口袋里。”
“所有人都在打赌,赌他什么时候会被那把刀割破大腿。”托尼接话。
我挑眉说:“结果他最后割破的地方要比大腿更时髦一点儿。”
班纳咳嗽了一声,看着我,“詹姆斯,我们有女士在场。”
“我可啥也没说。”我举起双手,咧嘴无辜地笑着,“我非常含蓄。”
旺达冲我们所有人翻了翻眼睛,像是个对我们失望透顶的家长,尽管她才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
托尼用胳膊肘撞了撞我,笑着说:“你信吗,几年前我去布鲁克林的时候,还遇到了鲍比。”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在哪儿?”
但在我脑海里,“弹簧|刀”鲍比永远都是靠在榆树街最肮脏的巷子口,脚踩着消防栓,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的烟总有股树叶燃烧的味道,因为里面掺了劣质大|麻。他长得又高又壮,但嘴唇却总是鲜红鲜红的,像女人似的。但所有的小孩儿都知道不要拿这个开玩笑,至少不能当着他的面开玩笑。
那时候,他总是和另一个男孩混在一起,但我对那人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是个瘦瘦高高的家伙。我们打那轰轰烈烈的一架的时候,那可怜虫吓得屁滚尿流,一直在尖叫着让“亲爱的鲍比”住手,“看在甜蜜的耶稣份上”。
但托尼说起的却不是榆树街。
“在‘卡尔黛塔’,我看到他坐在吧台旁边。”他说,卡尔黛塔是布鲁克林的一家小酒馆,“听说鲍比参加了越南战争,然后活着回来了。这幸运的龟儿子现在当上了修车工,有个老婆,还有两个小孩儿。”
“耶稣啊,老鲍比居然长大了。”我感到一阵难以置信,那个当年曾经拿刀划破我肚皮,还拧断了托尼胳膊的野蛮男孩竟然也有变成大人的一天,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平凡无奇的大人。
内心深处,我总觉得他就算和我们一样长大了,也该像个超级反派那样。而不是像这样。
不是像这样。
“当年总和他一起的那个家伙,”托尼居然也记得那个家伙,“法兰基,好像是这个名字,他倒是没活着从越南回来。鲍比是和他一起入伍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不像是偶遇一次能知道的情况,怎么着,你还和‘弹簧|刀’畅谈了一番?”
“妈的才不是呢。”托尼翻了个白眼,“让我跟‘弹簧|刀’说话,除非让猪在天上飞。”
史塔克打断我们,“听起来不是件难事儿。”
“连大象都能在天上飞。”我跟着说。
托尼恶狠狠咬了口三明治,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我俩。“你们两个,”他指着我们,“你们两个真让我头疼。”
史塔克咧开嘴,伸出手臂搭在了我肩膀上,说道:“小子,你对此一无所知。”